“好像是吧……”萧燕绥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不太肯定。
今日虽是正月十五,可是,天空笼着乌云,阴沉沉的,星月的光辉被浓云遮挡,人世间仿佛只剩下了繁华的灯市中,还带着几许昏黄的灯光。尤其萧燕绥和萧悟和河岸边还有一段距离,离得这么远,又是在夜晚,基本也就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身影罢了。
“他身边那个小女孩,应该是张十四娘?”萧燕绥微微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清楚一点点,虽然收效甚微。
“过去瞧瞧,是他的话正好打个招呼!”萧悟收回手,径自向着张岱所在的方向走去,萧燕绥自然也直接跟了上来。
结果,因为刚刚萧悟的目光一直往张岱那边瞧,这一突然转身,正巧就和旁边刚刚走过的一个年轻人撞在了一起。
“哎呀!”萧悟一步撞上去之后,甫一回过神来,便忙不迭的后退了一步,“抱歉。”
“哥!”萧燕绥伸手,一把握住了萧悟的胳膊。
几乎是同时的,跟在刚刚那位被撞的年轻人身边的仆从,也失声叫道:“小郎君!”
原本还沉浸在深沉的夜色中,看着满街花灯微微的赵君卓,也是因为微微走神,所以萧悟刚刚一转身不小贤撞过来的时候,他才完全没来得及做出躲闪的反应。略微后退了两步之后,赵君卓本来还有些微微的拧眉,不过,听到萧悟直接就道了歉之后,便又很快收敛了脸上不悦的表情,轻声道:“无碍的。”
萧悟站稳之后,方才抬起头来,冲着赵君卓友好的笑了笑。
路边屋檐上挂着的灯笼里烛火摇曳,透过或是五色彩纸、或是绢帛的等笼罩映射出来,便也染上了继续昏暗的颜色,这般微弱的灯火映在赵君卓那张俊美、清隽而又透着几分冰冷的面孔上,萧悟竟是微微一愣,完全没想到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人,竟是一位五官如此精致的年轻郎君。
只不过,看他身上的衣着打扮和颇为清冷孤傲的气质,显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百姓,多半也是出自门阀世家的儿郎,然而,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若是有哪个府上的小郎君长了这样一幅好相貌,便是门第不显,似乎也不应该这般沉寂无名。
想起自家兄长萧恒过几日便要参加今年的科举,并且,外地的学子也都已经纷纷赶赴京城,萧悟便琢磨着,这位被自己不小心撞上的年轻郎君,单看年纪,似乎同萧恒差不多大,没准便也是要参加这次科举的学子,亦或是年节之时来长安城探亲做客的……
比起萧悟好奇的盯着人家打量,萧燕绥扶了一把萧悟之后,便只是抬起头来,漫不经心的扫了赵君卓一眼。
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眼神间的郁色很深,看着就是个清冷的性子,应该不是个好相处的,而且,刚刚虚晃扫过一眼的时候,萧燕绥便隐约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眉眼间似乎还有点眼熟,但是她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个人,自然也就更加不会认识了——或许碰巧是京城里哪家她正好见过的人家里的亲戚吧!
萧燕绥瞥向赵君卓的时候,赵君卓也正在看她。
才撞到自己的那位小郎君一身锦衣华服,身边跟着的好几个随从护卫全都面露关切之色,若非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算友好,估计那群护卫刚刚就已经上来了。
至于旁边这位神态从容不迫的小娘子,皮肤白皙,五官本就生得好看,尤其一双眼眸漆黑明亮,灿若星辰,她的视线飞快扫过的时候,正好同赵君卓对视了一眼,只不过,两个人谁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互相错开了目光便是了。
当然了,最引人瞩目的地方其实在于,萧燕绥的一头长发如瀑,却只是随意的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漆如墨染的发间不带任何一星半点的发饰,整个人看起来十足的清雅,打扮得素淡得紧,偏偏看她身上价值不菲的披风皮毛,以及身边这一大群护卫,却又完全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哥,走吧!”萧燕绥很快收回目光后,漫不经心的向萧悟说道。
萧悟很快“嗯”的应了一声,又冲着赵君卓略微颔首示意,旋即便转身离开,径自朝着刚刚就瞄上的张岱和张十四娘所在的方向去了。
一直等到萧燕绥和萧悟兄妹俩个的身影走远,渐渐溶入了灯火繁华热闹的灯市,再也看不见的时候,赵君卓才微微困惑着收回了目光。
终于有机会能够插上话的那个仆从连忙关切的问道:“小郎君,刚刚没事吧?”
赵君卓微微摇了摇头,很快便收敛其内心一瞬间起伏的思绪。
萧燕绥刚刚瞥过来的时候,明明是不带任何感情的淡淡一眼,可是,从她那种颇为随意的表情上,赵君卓却诡异的有了一种熟悉感——就像是当年的她表面对母亲刘氏的时候,连表面上嘘寒问暖做做样子的兴趣也无,但是,等到刘氏病重之时,她却又主动用最决绝也最有效的方式,将所有的一切尽数解决,一力承担起了原本并不应该压在她的肩膀上的厄运和艰难……
赵君卓平日里便从来都是这样一副漠然的态度,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那个仆从见了,也没多想,便只是继续安安静静的跟在了赵君卓的身边。
过了一会儿,见赵君卓始终不曾移步,那个仆从才小声提醒道:“小郎君?”
赵君卓的视线落在深沉的夜色中,仿佛在缅怀和回忆着什么,随后又静静的凝望了一眼之后,方才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
见面不识的擦肩而过之后,萧燕绥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随着萧悟一起,朝着河边的方向走去。
河岸边的这条街上,张灯结彩一般的挂了两排花灯,因为邻着河水,柔和微弱的灯笼映在水面上,偶有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而在那一望无垠的河面上,却是波光粼粼,光影绰绰,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映在水面上的花灯好看。”萧燕绥微微睁大了眼睛,笑着说了一句道。
萧悟也点了点头,却压低声音,小声同妹妹嘀咕了一句道:“就是可能不太吉利,你知道的,嗯……”
对于这种封建迷信,萧燕绥眼神微妙的瞅了萧悟一眼,只不过,碍于旧时民俗如此,她倒是也没多说什么。
随着他们两个终于走近了之后,刚刚猜测便是张岱和张岱那个小妹妹的两个身影,自然也就去清晰的映入了萧燕绥和萧悟两个人的眼帘。
“张九郎!”萧悟兴奋的喊道,然后又转向了旁边那个还在咬手指的小女孩,略微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的问道:“这位,便应该是张十四娘吧!”
“是啊,我妹妹!”张岱拉着小女孩的手,大大方方的把自家小孩儿往萧燕绥和萧悟面前轻轻的拉了拉,只不过,这个小女孩明显还有些微微的拘谨怕生,被哥哥推到前面之后,也只是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和当年才六岁的时候就横行无忌颇为骄纵的张岱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燕绥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小姑娘,刚刚被张岱给拎出来的张十四娘已经又重新躲到了张岱的后面,只是从张岱的身侧稍稍探出头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满怀好奇的看向萧燕绥和萧悟两人。
“十四娘眉眼间长得和你倒是有些相仿。”萧悟笑着说道,还不忘揶揄了张岱两句:“你今天这是特意带十四娘出来玩的?”
以张岱那霸道骄纵的脾气,面对张十四娘的时候,居然会有这么好哥哥的举动,萧悟都觉得挺难得的……
张岱毫不犹豫的白了萧悟一眼,态度十分坦然的强调道:“这可是我看着她从那么小的一个小不点慢慢长到这么大的亲妹妹!”
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和平日里都不怎么有时间在一起相处的兄弟姐妹,孰轻孰重、孰近孰远,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说的也是。”萧悟点了点头,还深有同感的看了萧燕绥一眼。
萧燕绥:“……”并不想理他,哪怕萧悟说得其实也是实话,哎!
张岱的目光落在了萧燕绥只扎了一个马尾的头发上,有些诧异,还有些嫌弃,“六娘,你这算是个什么打扮?”
——便是出了家的女道士,莫说平日里的模样,恐怕就在她们穿着一身道袍时佩戴的道家头观都不会这么单薄素淡。
在张岱的眼里,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金玉所制的簪子发饰便已经花样繁多,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在阳光下更是闪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那些手艺好的首饰匠人,更是能将金银箔片抽丝做出花来,种种复杂精湛的工艺简直难以描述。
“我觉得挺好的,”萧燕绥一歪头,微微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我就喜欢这样。”
“……”张岱显然没法理解萧燕绥的喜好和审美,明明她的衣服披风好像都挺正常的,怎么就偏偏不喜梳各站漂亮的发饰,更不喜欢佩戴任何簪子饰品呢?
几个早就熟识的人站在一起说着话,张十四娘又一直站在她的哥哥张岱的伸手时不时的探头出来,旁边还有两家的护卫仆从都在,一时间,聊到兴头上,张岱、萧悟和萧燕绥自然也就没太把注意力放在刚刚一直都乖巧的站在旁边拉着她哥哥衣摆的张十四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