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君卓院中的这个婢女分开后,青薇走到了书房前不远的位置,却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乖顺的站在这里,等赵君卓过会儿时间到了出来。
冬日寒风凛冽,青薇刚刚从屋子里出来时还不觉得,在书房门外多站了一会儿之后,便忍不住觉出几分冷意,身体也有些轻轻的颤抖,她转身走了几步,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试图让自己暖和些。
毕竟冬季寒冷,院中那一棵在大火后移栽过来的桃花树,这些年的枝干已经长得越发粗壮了,一道秋冬时节,枯黄的落叶便扑了满地,只待隔年春再重新抽芽染上新绿,绽开满树桃花雨。
不多时,伴随着轻轻的“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赵君卓那张精致而英俊的面孔上不带半分表情,只是冷冷淡淡的瞥过来一眼。
青薇闻声立即转身,略略低头向赵君卓道:“小郎君。”
赵君卓并未回答,就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青薇不敢挡他,只能是连忙快走两步,跟在赵君卓后面,低声快速说道:“长安城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去了便可直接住下,不知小郎君打算何时启程,一应的行李下面的人可都收拾好了没……”
直到这时,赵君卓才漫不经心的开口,淡淡的应了声道:“让祖父放心便是。”
青薇心里一突突,暗自发愁等下回去之后要怎么和老郎君回话才能显得不那么生硬冷淡,至于赵君卓,却是脚步丝毫不慢,已经径自将站在原地不动的青薇甩了后面。
刘氏所居院落的小佛堂中,依旧透着股缥缈的佛香,刘氏的身体看起来越发羸弱,鬓边霜白渐深。
听到赵君卓的脚步声,刘氏终于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一串佛珠,转过身来,微微抬起头深深的看向赵君卓。
赵君卓一言不发的跪坐在了母亲刘氏身边的蒲团上,轻声道:“阿娘,我明日便启程去往长安城中。”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面上,依旧沉静如水。
刘氏微微点了点头,苍白的面孔上,终于难得的浮现出了几许温情的笑意,轻声叮嘱道:“路上定要小心,到了长安城后,也令人递个信回来。”
“阿娘放心。”赵君卓态度极为温顺的一一应了下来。
刘氏的目光怔怔的望向小佛堂中供奉着的牌位,在当年那场大火中丧生的赵妧娘的名字,深深的刻在母子两人的心上,早就成了一道伤。
然而,比起刘氏至今回忆起当年的往事,仍旧悲痛欲绝的心情,赵君卓的心中,却始终都存着一份不可与人言的深沉和复杂。
赵君卓安静的陪刘氏在小佛堂中静坐了片刻,仿佛想到了很多过去的旧事,又仿佛思绪放空,渐渐飘远。
不经意间回想起那道纤细的身影,眼神里仿佛涌动着能够燃烧一切的火焰,用一种极为冷静的语调,近乎平静的同他说出了最后几句话……
一时间,竟是恍然惊觉,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阿姊赵妧娘的面孔,在他的脑海中,竟是已经渐渐变得模糊,唯独留下一道同他血脉相依的纤弱身影的女孩,努力掩去黯然的愁绪,冲着他和阿娘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至于另一个她,赵君卓想了许久,方才忆起,她似乎也是对着自己笑过一次的,那淡淡的微笑,并不温暖,反而还透出了一种断然、决绝的洒脱,和真正的赵妧娘,完全判若两人。
赵君卓眼神垂下,掩去眼睛里的复杂,缓缓收起心中万千思绪,在这一室佛香内轻轻的叹了口气,方才起身,恭敬的向母亲刘氏告退,然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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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玄宗说完话,萧嵩是和皇甫惟明一起从兴庆宫中出来的。
唐朝这会儿的官员,虽说大多文武不分家,不过,各自的派系却依然还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像是皇甫惟明这般,此前便与太子李亨乃是至交好友,偏偏他在外的时候,却又未能参与进长安城中、甚至是兴庆宫中关于太子之位的争夺中,所以,他现在的身份,其实也同样的微妙。
只不过,还没等萧嵩想太多,皇甫惟明便已经主动靠过来,笑着同萧嵩搭了几句话。
两人都曾任过河西节度使,也都对吐蕃极为了解,找些共同的话题,自然不费什么力气。然而,这么一通言笑晏晏的交谈之后,皇甫惟明心中是否有所得,萧嵩不敢保证,但是,萧嵩自己却是已经明白了,这皇甫惟明的态度十分坚定明确,毫无疑问的东宫夺权了。
如此一来,对于接下来可能的朝局变化,萧嵩的心里,也就大概有些数了。
东宫太子李亨和一心谋求废太子的李林甫这一系,可谓是积怨已久,如今,皇甫惟明显然是要偏帮着太子李亨的。
也就是皇甫惟明此前一直在外,太子李亨势单力薄,所以,李林甫一系才四处筹谋设计,试图拖太子李亨下水。而太子李亨,却知道身边无可用之人,索性便一心忍耐,谋求将来,表面上毫不反击。再有玄宗本身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从无主动回护太子的举动,故此,双方之间的争斗才一直都能勉强的压在暗处。
像是萧嵩这种颇得玄宗宠信、却又两边不靠的重臣,自然也是太子李亨一派拉拢的对象。只不过,太子李亨身份过于微妙敏感,碍于玄宗对太子这一身份的挑剔,至少表面上,李亨从来不敢私自同朝中哪位忠臣来往过从亲密,毕竟,废太子李瑛三人的前车之鉴犹在……
至于皇甫惟明,也不过是仗着他自己刚刚回京,身上还没有被贴上明确的太子党标签,所以,他刚刚的举动,除了本身就想和萧嵩这只老狐狸问问题之外,想来,同样也有抓紧时间为太子示好拉拢人马便是了。
笑呵呵的看着皇甫惟明告辞后,萧嵩自己坐回了马车里,看着小案上摆放着的茶盏和点心,没有丝毫的胃口,甚至还忍不住的微微皱了皱眉。
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皇甫惟明此次回京,怕是要彻底搅乱长安城中维系依旧的平静了……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本就不甚温暖的太阳,被一层浓云笼罩着,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之感。
平稳的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着徐国公府上的方向驶去。
回到自己的主院之后,不需萧嵩主动示意,自有婢女看着时辰,自厨房中将晌午的饭菜拜了满桌。
萧嵩正要坐下,却看到,一贯都是在后院自己用饭的贺氏,却正微微拧着眉走了过来。
“夫人?”看到自己的发妻眉心不展,萧嵩便主动问了一句。
短暂的沉吟后,贺氏略微皱着眉,轻声开口道:“兰陵老家的祖宅那边,刚刚差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咱们孙子辈的一个小娘子,前不久才与京兆杜氏旁系的一个小郎君订了亲,因兰陵至此路途遥远,便想要在京出阁。”
萧嵩仔细想了想,自己那几个堂兄堂弟下面都有几个孙女,奈何兰陵萧氏族人众多,从他这里再往下两辈的小娘子,除了他自己家里就萧燕绥这么一个独苗苗外,实在是数量不少,平时又没什么机会见得着,认真的想了一圈,萧嵩也就回忆起了,比萧燕绥年长几岁的小娘子里,大概有萧筱、萧娪、萧清妤几个。
“和京兆杜氏定亲的是谁?”萧嵩直接问道,“那封家信呢,等下取来我看看。”
贺氏直接就吩咐了身边的婢女去她的房中取信,然后答道:“这次要出家的是长房的一个女孩,萧三娘萧念茹。”
萧嵩不由得拧了拧眉,“萧三娘?萧念茹?那孩子以前好像不叫这个名吧!”
贺氏白了他一眼,“你记得的那会儿,三娘都还没过百日,那会儿嘴里喊着的,都是人家姑娘的小名,后来还不兴人家起个大名不成?”
萧嵩笑着摆了摆手,“等下回信,让他们来便是了,三娘定亲出嫁是一桩喜事,家里也能跟着热闹热闹,除了前些年蔳儿出嫁,府里好些年没办过喜事了。”
萧嵩口中的蔳儿乃是萧蔳,萧嵩和贺氏所出的小女儿,前些年出嫁之后,便一直随着夫君出京在外,再加上萧蔳家中亦有儿女需要照顾,每年的节礼年礼虽然从来不断,可是,除了萧蔳的夫君回京述职时还能和家里见个面外,同这个女儿,萧嵩和贺氏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见到了。
两人说到这里,贺氏倒是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开口道:“三郎如今也已经及冠,年龄不小了,我知道之前是你一直压着他,今科才让他去试手了,待到科举之后,三郎的亲事,你心里可是有什么章程?”
萧嵩却摆了摆手笑道:“萧恒乃是我徐国公府的长孙,将来也要承袭徐国公的,他的亲事,自当慎之又慎。”
旋即,萧嵩又继续笑着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不成?若要相看人家未出阁的小娘子,总还是得三郎的阿娘多费些心才是。”
听着萧嵩的话语,贺氏的脸色却是几不可见的微微变了变。
刚刚一席话之后,虽说是在问她的意见,可是,和萧嵩夫妻多年,贺氏又岂会不知,萧嵩是觉得,他们和萧恒之间,便是祖孙之间关系亲近,依然还是隔了辈的。对于萧恒的亲事,萧嵩自然还是更加属意将其交给萧华、裴氏夫妻两个来商定,他自己,兴许是不愿意多加掺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