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王爷,在下这次没有走错,是专程恭候王爷的。王爷且听在下说完,再处置不迟。”
“唐二公子有何话要说?”
唐昀用余花小心地瞄着剑,一脸正经,不见白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王爷,在下来寻王爷,自是想投靠王爷。”
元翼冷笑,语带冷锋,“唐二公子莫不是来消遣本王,本王个无权无势的挂名王爷,有什么值得唐二公子投靠的?”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此事在下计较了许久。王爷也知道,在下的出身尴尬,为嫡母所不喜。祖母虽疼惜一些,但嫡母与祖母同是韩家出来的,自是一心。在下的大哥失踪几年,尸骨全无,嫡母几次拦着父亲请立在下为世子。在下知道,只要一日见不着大哥的尸首,嫡母就一日不死心。”
“你凭什么认为本王能帮你?”
“在下知道以王爷的本事,定能替在下寻回大哥的尸首,故投在王爷麾下。只要能找到大哥的尸身,在下任凭王爷差遣。”
他一说完,发现架在肩上的剑已被人收回,不由长松一口气,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一个大礼。
“唐二公子好深的心思,不过本王似乎没有什么事情用得上唐二公子,恐怕要让唐二公子失望了。再说唐二公子口口声声说唐大公子已死,似乎十分笃定,又何必缘木求鱼,多此一举。”
元翼抬脚欲走,唐昀拦在他面前,急切地道:“王爷,您一定能用得上在下的。您有所不知,在下的祖母出身韩家。韩家虽算是大族,名望却不高,祖母为何能嫁进国公府,王爷想知道原因吗?”
“本王对唐老太君如何嫁进国公府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王爷…那是因为韩家曾有恩于国师。这个理由王爷感兴趣吗?”
唐昀说完,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离开。
要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唐昀怎么会想着来投靠元翼。实在是嫡母容不下他,竟然替父亲新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眼下孕有五月。嫡母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听说腹中正是男胎。
要真是那妾室产下男胎,以父亲健朗的身体,必能等那庶弟长大,再立世子。到时候,还有他什么事。
元翼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半点不显。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唐二公子深更半夜的,跑到本王面前来讲笑话,莫不是嫌日子过得太稳?本王不知道,天下竟还有人敢自称是国师的恩人?”
“王爷…千真万确的事情,在下的祖母无意中露出来的口风。说是北韩嫡系口口相传的秘密。”
唐昀是有次偷听祖母和嫡母说话,无意中听到的。
“既然是秘密,唐二公子何不好好守着,巴巴地跑来告诉本王,就不怕被你祖母知道,不认你这个好孙子?”
“王爷…”
“行了,本王就当没有听过这话。本王一片佛心,看你可怜,哪天要是寻到你大哥的尸首,必会送还给你。”
唐昀大喜,跪地磕头,“那在下就替唐国公府所有人谢谢王爷!”
他伏在地上,没有抬头。
一息后,他站起身来。看着王府的围墙,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远去的元翼,不停地回想着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地拆开。既是北韩嫡系口口相传的秘密,就证明传了不止一两代。
国师到底是谁,为何世间没有他过去的任何只言片语?他师从何处,长于哪里,曾在哪里生活过?无从得知,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若不是真的世外高人,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的生平,被掩盖了。
睡得香甜的芳年没有察觉到自家王爷的离开,自然也不知道他何时归来。待她清晨睁开惺忪的眼,那人已穿戴整齐坐在桌边看书。
将睡起的她,面庞艳如芙蓉,披散着发,带着刚起床时的酡红,美得朦胧。
“王爷,您起得真早。”
男人的眼睛清冷冷地扫过来,转而别过去。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多惑人,偏她半点无所知,无辜地看着他,他赶紧在心里念起佛经。
芳年见他别过脸,起身到屏风后面换衣。
待两人洗漱出去,露台处的桌子上已摆好斋饭。她知道,暗处肯定还有像玄青玄墨那样的隐卫。
夫妇二人将将用完斋,就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
“阿弥陀佛,元施主可起了。”
“大师进来吧,我们已起。”
慧法大师从容地走进来,见到芳年,并不惊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傅小施主别来无恙?”
“托大师的福,一切都好。”
“贫僧上次见着傅小施主,就觉得傅小施主与佛家颇有渊源。想不到能再次见到小施主,还是在元施主的住处。世间缘分,往往冥冥之中天注定。你们以佛结缘,定是前世修来的因果。”
芳年看了元翼一眼,她真不知道,自己与姓元的,是佛祖牵的红线。她瞧的明白,慧法大师是来寻自家王爷的。随便寻一个借口,对慧法大师行过佛礼,就避到内室。
元翼见她进去,起身出门,慧法大师紧随。两人停在竹林处,那里风势稍小,能暂时躲避。
天阴沉沉的,地上的冻土还硬着。日头不出来,阴寒之处的霜冻能经久不消。京外那些荒野处,结着许多简陋的窝棚和草屋,里面往往挤得严实。边缘之处,甚至还有许多人露宿在外,无地藏身。
寺外的流民越来越多,那些流民中有许多衣不蔽体。他们得了寺中的救济,虽饿不死,却不知如何捱过寒冬腊月的风雪。
他们倾全寺之力,能日日施粥已是捉襟见肘。若不是七王爷鼎力相助,光凭寺中的存粮,根本撑不到一个月。
“王爷,最近几日寺外的流民越来越多。依贫僧看,只怕是再过几日,连远郊的流民都会赶到这里,如何是好?”
京中无人施粥,仅孝善寺一家撑着,不堪重负。
“孝善寺在世家贵妇圈中颇有名望,若大师以积德行善的名号,鼓动那些人捐钱捐物,多少不论,一律写进功能薄中,做法九九八十一天烧给佛祖,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意为之。”
京中勋贵今年为何无人领头施粥,无非就是担心来年自顾不暇。像这种捐钱捐物的小善,还能博些美名,应是都愿意的。
“王爷好计策。”
“至于那些衣物,本王已命人悄悄备上,到时候再以众人功德的名头发放下去。”
“王爷大义,贫僧这就派人去京中各家化缘。”
慧法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要离开。
寒风中,元翼的脸像凝了一层霜,清寒一片。他一身的墨衣,身后是青绿的竹林。青竹顶梢被风吹得乱舞,而他却屹立如松,稳如磐石。
“大师,留步,本王还有一事相问。”
“元施主有事尽管问,贫僧知无不言。”
“大师在寺中多年,可曾与韩家人打过交道?”
慧法大师讶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韩家人。韩家在京中算不上什么大户,早些年还有些名气,近些年大不如前。加上南北韩家并不齐心,旁人颇多诟病。
“韩家在前朝时是大族,声望并不十分显赫。后来其中一位庶子冒头,分府另立,风头超过所有的嫡系。渐渐向他靠拢的族人越来越多,导致韩氏分家,分为南韩北韩。南韩嫡支,多年前已逐渐衰落。北韩在前朝末年最为鼎盛,随着那位庶出老太爷离世,风光不再。贫僧曾与那位老太爷有过数面之缘,那位施主精于世故,善窥人心。对于位高者,言语间颇多阿谀奉承之词。”
“那大师可曾听说过,北朝的那位庶子是怎么冒的头,是走的哪位贵人的路子?”
“贫僧那时年少,又自小长在寺中,倒没听说他攀附上什么贵人。但他那样的人,左右逢源,必是处处讨好。凡居高位者,皆爱听信侫言,他能冒头,并不奇怪。而且他与宫中往来采卖的太监们混得极熟,得了不少方便。”
“太监?”
元翼皱眉,前朝末年宫内宦官当道,被国师灭了国其实也不冤。他垂眸静立,把唐昀和慧法大师的话融在一起,反复揣摩着。
慧远大师亦不再问,神色淡然地扬了一下手中的拂尘。
半晌,元翼的眉头慢慢松开,心里豁然开朗。只觉得从前的重重迷雾,都被他一一拔开,答案呼之欲出。
“大师,可还记得前朝有位木公公?据野史记载,这位木公公手眼通天,前朝三代帝王都是十倚重他。”至于他为何说野史,那是因为,前朝被国师覆灭,连正史都被烧得精光。
“木公公?”慧法大师收好拂尘,下意识地念着这个名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木公公在宫里只手遮天,父皇为保祖宗基业,下死诏命对方殉葬。
只是没想到,父皇殚精竭虑,费尽心力,最后他们金氏江山还是被夺走,子孙被屠得干干净净。自己要不是一出生就被悄悄送出宫,只怕早已是国师的刀下亡魂。
七王爷今日的问题看似不相干,但串在一起,他知道意味着什么。若国师就是那位木公公,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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