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尹道:“月姑娘若能找到瀚海宫的人,长庚公子的嫌疑自然洗清了。”
——这话的意思像是说,他知道长庚是清白无辜的,但抓了他,月姑娘便会主动帮忙找到凶手。
这世上,敢如此威胁月姑娘的也没几个人了。若是平日,月姑娘想必会十分不屑。但此刻,黑暗中的声音却沉默了会儿,道:“看来那个人的身份很特殊。”
赵府尹没有回答,也不知是不是默认。
那个声音继续猜测着,“那人能看出这几桩案子的联系,必定是个高手,一个不寻常的高手……能让金陵府忌惮的人,地位必定也很高……很了解,也很信任本姑娘……呵,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昭明宫还有如此大的靠山。”
赵府尹仍旧不动声色,内心却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她猜得不错。
可是,一般人不会这么想。至少,他相信,金陵城所有关注着这件事的人都不会往这个方向想,不会有人觉得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查案,想要找到这几桩案子的凶手。
无论是昭明宫,还是云国大使馆,所有人都能为金陵府逮捕长庚找到一个更深层次的理由。长庚的身份太特殊,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借口,相信大理寺也会很乐意请他去喝茶。
所以,当那人替他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他曾想过月姑娘的反应,有些担心她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可那人却反骂了一句——“你当她跟你们一样白痴?”
坐在无涯阁的赵府尹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已经沉寂很久了——月姑娘离开了。
今夜的无涯阁很安静,守在门外的护卫都被赵大人打发走了。
不过,沉浸在书香墨染之中的赵府尹知道,今夜的金陵府必定不平静。只是,今夜来的那些人并不是他想引来的人,却也不是他能拒之门外的人。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最后离开的时候,心情一定不会很好。
此刻,站在屋顶上的水镜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刚刚走进监牢的那位访客的心情是好是坏,反正,她在看到他的时候,心情是很不好的,尤其是,当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十分没有眼色的在里面停留了半个时辰之时,她的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监牢里,长庚盘腿坐在小案旁,端着茶杯,也不知从那浑浊的茶水中看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浅,嘴角弯起的弧度几不可查,但的确不一样了。
坐在对面的男子没有错过这个笑容。从他进来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了,他说了很多话,问了很多问题,许了很多承诺,对面的白衣人都无动于衷——无论他自称是金陵府尹的远亲赵九公子,还是开陈公布的挑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都不为所动。
“你在想什么?”景平帝很希望他那个笑容是因为他刚刚说的那番话,可他很清楚,那个笑容不是给他的。
长庚第一次正眼看了他一下,嘴角的那个笑容却是已经消失了,“一个人。”
“西南王?”景平帝脱口而出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伸手去拿茶杯掩饰着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思绪。
不过,长庚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内心的波动,只淡淡的摇了头,道:“在下进入金陵城的那一刻起,就有很多人都想知道我来这里的理由。我早就给出了答案,不过,那个回答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答案,所以,没有人相信。”
他说着放下了茶杯,看向对面的华服男子,微微躬身,神情淡漠,却没有一丝恭敬,道:“在下不才,恐辜负圣意。”
景平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怒气,“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很可能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感觉脖子后面似乎有阵冷风吹过,凉飕飕的。他伸手摸了摸后劲,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不远处守候的红袍侍卫似乎也觉察到不对劲,快步走了过阿里,手中的银枪紧了紧,看了看坐在监牢中的白衣人,然后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景平帝,问道:“皇上,您没事吧?”
景平帝微微皱眉,“没事。”
长庚微微仰头,看着牢狱顶部有些灰暗的屋顶,道:“她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尚将军,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尚在飞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之后,咽了口口水,对景平帝道:“皇上,快走吧,晚了真的会出事的。”他说着,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拉着景平帝的胳膊,连扶带推的扯着人出了监狱,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往身后看了一眼,带着几分哀求……
景平帝觉得自己还是很了解这位燕王世子的,见到他这连番的动作,震惊的同时,还十分的困惑。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座监狱的屋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在两人走远之后,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黑夜中走出,却并不是从屋顶上下来的,而是从旁边的树林里走出来的——
今晚,监狱附近的守卫很松懈,只一个狱卒守在火堆旁,抱着酒坛子点脑袋,似乎已经睡着了。
黑衣人抬手,一阵风过,一颗石子打在那狱卒的后颈——
“咚!”
狱卒的脑袋敲在酒坛上,终于真的睡过去了。
黑衣人撇了撇嘴,走进了那幽深而阴森的入口……
第四百三十七章 斩草
从入口处的步道下来,转角处插着一根火把,另一边是长长的走道,长庚所在的牢房就在这条走道的尽头。
这座监牢里关押的人不少,然而,这附近的牢房却都是空的,很是安静。
牢房里有一张矮几,一张草垫,还有一张石床。矮几上点了一盏油灯,放了一壶茶,两只杯子,几本书,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石床上的干草上还铺了床厚厚的被子,看着就不是牢房里的标准配置。
——赵府尹没有忘记对水镜月的承诺,对他的确很照顾。
牢门上挂了锁链,却并没有上锁。水镜月站在那张矮几前,打量着这一切,眉间的褶皱总算是抚平了些。不过,在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大摇大摆地从眼前走过之时,再次不满的皱了皱眉——
其实,这里的条件还算不错,比一般的破庙还要好点儿。若是换做水镜月自己来住,她一定不会介意,甚至住得十分悠闲。可是,此刻她却只替他觉得委屈。
——她丝毫没觉察到这种偏袒有什么不妥,心道,他背上还有伤呢,能一样么?
长庚打开了她带来的食盒,朝她招了招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阿月,过来坐。”
水镜月坐了下来,帮忙把食盒里的盘子拿出来,一边道:“阿杰在云国大使馆养伤,九灵别扭了会儿也进去了,阿离有店小二照料。”
“嗯。”长庚点了点头,取了筷子,夹了一个蒸饺,递到她嘴边,“没吃晚饭吧?陪我吃点。”
水镜月推开他的手,道:“你吃着,我帮你看看背后的伤。”
长庚拦住她,坚持道:“一个人吃饭很无聊的,陪我吃完了再换药。”
水镜月想了想,张嘴咬了一口,看着他把剩下的半个吃下,凑近了些看他,表情很认真,问道:“好吃吗?”
长庚点头,“还不错。”
水镜月笑了,将几盘饺子往他那边推了推,道:“喜欢就多吃点儿,有很多种馅儿的,这盘是韭菜鸡蛋馅儿的,这个是胡萝卜羊肉馅儿的,这个是虾仁馅儿的,这个是芹菜瘦肉馅儿的,试试看哪种最好吃。”
长庚点了点头,刚夹了一个虾仁饺,水镜月又把两碟酱料往他手边推了推,道:“这个是辣的,这边是不辣的,不过放了点儿蒜蓉。”
长庚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水镜月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似乎有些心虚,将那盘辣的酱料挪到自己这边,道:“你背上的伤还没好,不好吃辣的。”
“好。”
长庚笑了,手中的饺子仍旧是送到她嘴边……两人分吃了四盘饺子,水镜月开始给长庚换药,借着微弱的灯光检查他背后的伤……伤口愈合的速度还不错,没有再裂开的迹象,最深的那道伤口也长出了淡淡的粉色……
水镜月放心了些,眉头却没有完全舒展……麒麟血的效果很好,若是好好休养,这种程度的伤,三天之内便能好全,若不是他受伤之后一直折腾,这会儿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阿月。”
“嗯?”水镜月应了一声,没有抬头,仔细在每道伤口上抹上药膏。
长庚道:“瀚海宫的人,是来找我的。”
水镜月的手微微一顿,继续给他上药,点了点头,“嗯。”
长庚的手绕到身后,拍了拍她的膝盖,道:“别紧张,他们今晚不会来,最快也要等到明晚。按照他们之前的几次行动来看,他们至少有三个人,身手虽不错,但我能应付。”
水镜月没有出声,上了药,取了绷带来给他包扎……沉默,或许是在思考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又或许,代表着无声的抵触与反抗。
长庚没再继续劝说。在金陵城的这些天,从星祭阁失窃到失踪案,再到如今的几桩命案,他们一直都在一起查案,虽然讨论案情的次数并不多,但他们都知道对方的想法,也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知道他会怎么做,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知道她最后一定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