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功。”
他拉回了思绪,坐了起来,伸手却摸到一片湿润——他哭了,泪水湿了枕头。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手,感觉到嘴角还有些微苦涩的味道,有片刻的怔然——他居然流泪了。
他都快忘记这种感觉,忘记眼泪是什么滋味了。
“运功。”仍旧是清冷淡漠的语调,似乎还透着一丝不耐。
他盘腿坐下,开始运功,真气流转,聚集丹田……运转一周以后,他有种感觉——他身上的毒消失了。
他有些意外——他不仅给他取出了蛊虫,还解了他的毒吗?他一直以为,他是很讨厌他的。或许,是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弟子,也因为,他接二连三的伤害了她……
乌炎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道:“救你,是为了救阿月。原本也可以不用吐那么多血,不过,想到阿月吐了那么多血,就下手重了些。”
长庚不由微微翘了嘴角,倒是有几分莫名的喜悦。
乌炎的声音仍在继续:“乌炎心法的内力能温养筋脉。但是,唯有你师父的冰泽心法,能帮助乌炎心法的修习内力。”
他说着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似乎低了半分,“我不能总守着她,以后……她若再出事,我就让整个东方家族给她偿命。”
***
水镜月醒了,但她没有睁开眼睛。
这几天她虽昏迷着,却是能听见声音的。她知道她这一觉睡了很久,知道很多人都在担心她,知道是她的师父又一次救了她……
但是她现在想着的是旁的事——若华。
听说如今的西域十分的和平,三十六国之间的纷争暂停了,就连月氏遗族都在西边找到的立足之地。
听说不念跟海言一起去了西方,苍烬去了南方。听说死亡之海的腹地有一支狼神的子民,守护着进入沙漠的商队……
听说赤金刀需要武功达到天下无敌才能拿到,听说后来它被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毁了,听说武林人都在问百晓生那个神秘人是谁……
听说……听说……
巫医谷一如既往的热闹,浪子山庄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横舟庄进了黑森林……
一切都很好。
可是,那个人到底去了哪儿呢?
她无法抑制的问着,却不愿意去深究那个埋葬在心底的答案。
——想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却又害怕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在风蚀城,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做那些事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问他。可是,她已经找不到他了。即便找到了,他也不会回答她吧。
“醒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声音淡淡的,仔细分辨甚至还有几分怒意。可是,在听到这个声音时,水镜月的泪水便再忍不住了。
“师父。”
眼睛都没有睁开,伸手便抱住那个熟悉的怀抱,抓着他的衣襟,将脑袋埋进他怀里,把所有的委屈与伤心都发泄在他的臂弯里……
乌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阿月,你怪师父吗?”
水镜月微愣,蹭着他的胸口摇头。
乌炎道:“那日在江城百草堂,我赶到的时候,你奄奄一息……”
“师父!”她听到他的解释,不由心疼。她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啊?从来都是自傲的,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从来都是独断专行的,从来……她凭什么怀疑他啊,凭什么让那么骄傲的人低声下气般的跟她解释啊?
她抬头,一双湿润的眼睛对上他那双永远澄澈明净如海子的眼眸,撞上那眼眸中不及掩饰的担忧与惊慌,心中的疼痛更甚。
“对不起。”她说。
他给她擦干眼泪,揉着她的脑袋,“我乌炎的弟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为师就知道你醒了必定要丢脸,把人都打发走了。哭也哭过了,赶紧运功!”
水镜月动了动胳膊,赶紧有些不舒服,“我想洗澡。”
乌炎挑眉,拍她脑门,“运功一个时辰!不许偷懒。”
乌炎起身走了,到门口的时候转身瞪了她一眼,“练功!”
水镜月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有些傻气,掀开被子,盘腿坐好,开始运功——
若华给她的那两掌,逼出了她体内的连心蛊,也逼得她真气几乎殆尽。乌炎心法的内力属性原本能修复身体的损伤。这次却不一样,体内仅剩的那一丝真气只护住了心脉,却没法修复筋脉的损伤,甚至无法在体内形成循环。
——“阿月,我给你的伤,可是你师父的内力无法修复的。再来一下,你会死的。”
内力相克吗?
可是,她终究没有死。
“奇怪……”一个时辰之后,她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那只右手,微微皱眉,猝然间屈指成剑,抬手便往屋顶划出一道劲气——
“哎呀——咚——”
水镜月没有理会破军的叫声,抬眼看了看屋顶那个一指宽的缝隙,喃喃道:“内力怎么会增长怎么快?”
“是那个人最后的礼物。”房门口,乌炎准时的出现了,看她的眼神却有些飘忽,沉默良久,才道:“乌炎心法练到第九层,我考虑告诉你。”
水镜月眨了眨眼,“师父,你认识……若华?”
“若华……原来叫这个名字。”乌炎低喃了一会儿,然后摇头,“不认识。”说着也不顾她质疑的目光,道:“不是要洗澡吗?”
他转头朝门外吩咐道:“那个……从屋顶上掉下来的小子,去把热水搬进来。”
此时天色已晚,明月从窗口照进来,撒落一地的银霜。院子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乌炎一向了解她,真的将所有人都赶走了,她这个时候的确不想面对古玲的唠叨。
破军应该是偷偷跑过来的,那……
正想着,就听乌炎道:“那个小子太不听话了,还好意思求为师教他冰泽心法。阿月,你看男人的眼光,还真是比你娘还糟糕。”
水镜月不由得脸红,咬牙,道:“师父,别学老和尚为老不修的。”
破军把浴桶搬进来了,热水也备好了。
“居然不否认?!”乌炎脸色一黑,挥手弹起一颗水珠,直射向水镜月脑门:“为师风华正茂!”说着就出去了,一阵风将门关上,隐隐传来门外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小子,这酒水太冰了,给热热,用内力热。小心点儿,别把酒壶给冻成渣滓了……”
第二百零九章 心迹
乌炎自然没有告诉风寻木等人水镜月今夜会醒来。否则,无论他说什么,那群人都不会乖乖去睡觉。
于是,等到第二日一早,众人从破军口中得知水镜月醒了之后,喜鹊似的跑进屋里——没找到人,面面相觑之时,只见破军捂着肋骨道:“二小姐、乌炎前辈,还有长庚公子,天还没亮就走了,说是要去开都河,让我留下来……”
破军看着一群人呼啦啦的从身边飘过,伸了伸手,无奈之下,偏头看了看没法跟着去看热闹的古玲和舒桐,继续把那句话说完:“给你们带句话——收拾行李准备走人……”
开都河的雪水消融,河水蜿蜒着流淌,两岸的水草绿幽幽的,不远处有牧民赶着牛羊放牧,一群群白天鹅在草丛中寻觅着食物,不远处的湖泊里有天鹅妈妈在教小天鹅戏水,时不时有白色的羽翅从头顶飞过,一片碧海蓝天的美好。
还不到一个月,当初的战火已经无迹可寻。开都河畔的那座高高的城墙都已经修缮如初,只是,如今大开的城门口十分的热闹,来来往往的商客如梭,大有在开都河两岸设立集市的意味。
四年前水镜月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也是这般的宁静美好。她还记得,当凌清泉知道她嗜酒时,特地挖出了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淡笑着送给她说是赔罪——“家师也是个贪杯的,可惜,清泉的酒量浅,当年没能好好陪他喝一杯。”
凌清泉,清灵如泉。人如其名。
水镜月没有惊动流沙剑派的弟子,也没有去找流沙剑派如今的代掌门白无瑕,直接就将乌炎带到了后山那“极北冰蚕露”之旁。
“师父,他们还活着吗?”
乌炎抬眼,看着她那双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沉默良久,突然伸手拍她的脑门,“死不悔改。”说着,就转身,飘到河边去逗天鹅去了。
死不悔改。执迷不悟。
说的是她水镜月,还是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的凌清泉?
水镜月偏头去看长庚,却正碰上他的目光——这一路上他都用这种目光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在忍耐什么。她先移开的视线,道:“长庚公子,陪她说说话吧。凌清泉,她……很喜欢你。”
她说着便转身,往山上那座孤零零的坟墓走去,刚走开一步,手腕就被拉住了。
“阿月……”
她没等他说完,挣开了他的手便往前走,“我在那边等你。”
凌清泉去江陵城,是为了凌照松,为了方脑石。可是,她大概没想到她会遇上长庚,没想到自己还会喜欢上一个人。
只是,她的喜欢那么卑微。她不会像唐小惠那般死缠烂打,不会像萧暮雪那般机关算尽。她喜欢得默默无闻,退出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