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青见唐绍筠忽然到来心中顿生疑惑,父子二人才一见面,唐绍筠甫将那封家书交给唐风青,父子二人便知道其中有诈。唐风青因此立刻赶回齐济,果真发现他藏在暗匣中的东西不翼而飞。
如今唐风青的行为再一次让那些被隐藏的真相得到了映证,唐绍筠不禁质问起自己一直都尊敬的父亲,只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过是再接受一次打击罢了。
与唐风青对峙的结果令唐绍筠对身边的一切都产生了强烈的抵触,他不顾唐风青的劝阻直接离开了唐府,漫无目的的游走之后去了一间酒肆买醉。
玄旻跟灵徽经过酒肆的时候恰好遇见唐绍筠酒后与人发生了冲突,那昔日仪表堂堂的富商公子在此时借酒发疯,全然没了过往气度。
灵徽见玄旻似是看得津津有味便讽道:“毁掉他人心中的美好之物,就是你最大的乐趣?”
“你不是也看得颇有兴致么?”
这句话令灵徽无法辩驳,虽然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恨唐绍筠,却因为想到这件事之后将会带来的种种后果而觉得当下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甚至有些隐约的兴奋。
“如果这也算打击,那只能证明他的人生本就不堪一击。”玄旻提步离去。
灵徽立即跟上,在见到玄旻哪怕在柔和阳光下也仿佛冰封的眉眼之后,她心底蓦地产生一丝异样的感受,却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清楚那是什么,只是不由自主道:“对你而言,什么样的才算是打击?”
玄旻豁然顿住的身影让灵徽失措撞了上去,肩头随即被一只手用力的捏住,她一时未查就吃痛地低吟了一声,再抬头时就见到了玄旻稍稍蹙眉的模样,那人一贯的冷漠里渗透着悲伤,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产生了错觉。
“你杀过人么?”玄旻问道,将灵徽在听见这个问题后的震惊完全看在眼中,冷冷道,“我生平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对我这一生最大的打击。”
这一刻玄旻眼底的哀伤清晰彻底,那落入回忆中的目光让灵徽产生了想要继续探知的欲望。但就在她肩头那只手松开的瞬间,玄旻这不同以往的神情也就此消失,他漠然转身离去的背影又恢复了以往的不近人情。
灵徽对此的好奇却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浓重,她甚至去找闻说打听这件事,得到的是闻说惊讶的反问:“他居然跟你说这个?”
闻说的反应更加坚定了灵徽打听玄旻过去的心意,她追问道:“你能告诉我么?”
闻说面露难色,斟酌之后道:“他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母亲,瑶姬。”
“什么?”灵徽诧异道,“他居然做出这种事?”
闻说却厉色道:“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梁国遭遇过什么,对他们来说,死才是解脱,活着只有无尽的折磨。”
灵徽在梁国的十七年里受尽恩宠与尊敬,几乎没有感受过这世间的苦难。她以为不论任何艰难,都将有过去的一天,只要活着就必定会有希望,从未想过死亡对有些人来说才是真正摆脱困境的方法。
闻说将玄旻与瑶姬在梁国遭受的痛苦都告诉了灵徽,那些充满羞辱的灰暗过往都是灵徽从未想象过的。她不知原来有人会活得如此卑微,甚至连蝼蚁都不如。她也是如今才知道,玄旻之所以如此痛恨梁国、痛恨她,都是那些源自她心爱子民的侮辱与践踏,因此他心里的恨在灵徽看来就没有原先那样不可理喻了。
“不是为了照顾王爷,瑶姬姑姑大约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自我了结了。而王爷正是因为知道瑶姬姑姑的难处,才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亲自将匕首给了瑶姬姑姑,让她离开这个肮脏污秽、再不可能有希望的世界。”闻说平静地看着灵徽道,“他恨的不止是梁国,还有那些丢弃他的人。作为旁观者,我对他的恨表示理解,对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并不反对。至于你……你们的恨里有很多重叠的地方,所以有些事你可以对他完全信任,毕竟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月下灵徽神情间的诧异那样清晰直白,与闻说那始终事不关己的姿态大相径庭。彼此对立的时间里,灵徽将闻说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似在最终确定眼前这女侍卫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实。
闻说却对这样的相处没有任何兴趣,她甚至不喜欢灵徽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就此将灵徽丢在园中,默然离开。经过拐角时,她见到了窥伺已久的玄旻。看着始终将目光落在灵徽身上的家主,闻说道:“她如果不信你,也就不会帮你做之前的事,你这样将自己的伤口翻出来给她看,你难道不痛么?让她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同情心是这世上最好利用的东西,尤其是她这种已经感受过困苦跟折磨的人,只要稍加引导,她就会更放心地听我的安排,不会有多余的顾虑。”玄旻转身问道,“唐府那里什么动静?”
“唐风青派去建邺的人已经被截杀,我们的人也一直暗中保护着蔡御史命人送回建邺的奏折,不出意外,这次康王的罪是逃不脱了。”
“建邺的情况呢?”
“太子被靖王缠得焦头烂额,如果齐济的事被再捅出来,他不见得有精力襄助康王,不过也难说他们从来沆瀣一气,这次会倾力相助。”
玄旻冷笑道:“阿闻,你还是没能相信在这个世上,有些人只有恶,没有善。”
闻说垂首,并未给出玄旻任何回应。
玄旻对此也并不在意,吩咐闻说继续小心观察之后便信步离开。
三日后,中朝同时获得玄旻与蔡襄送回的奏报,一个所报内容平淡无奇,不过例行公事,将齐济地方的情况简述一遍;一个则直接揭发齐济梁商与康王私通走私贩卖军火的事实,引得举朝震惊。
当其时,因为先前连接皇宫与靖王府的复桥坍塌一事,靖王与太子一党已僵持许久,在多番调查下,除了在修葺复桥中暴露的偷工减料一事,还牵连出其他地方的中饱私囊情况,工部由此被推至风口浪尖。
工部虽不在太子景棠直接管辖范围内,但工部尚书曹伟却与景棠关系密切,曹伟又是工部员外郎曹星平的堂叔,如此情况必定引人遐想,有关复桥坍塌之事也就似乎不那么简单了。
景棠尚未将建邺内的事摆平就惊闻蔡襄检举景杭一事,自然十分恼怒,正想着如何从中抽身,不料景杭此时还敢登太子府,他虽气得不想相见,却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这就让人传了景杭进来。
景杭才进了书房门,方才将门关上,还未将额上的细汗擦去就听景棠厉声诘责道:“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会让蔡襄拿到那些东西!”
景杭如今同样又急又恼却又无可奈何,想起方才朝会上今上与西雍的模样,他背后又沁了层冷汗出来,却只得恨恨道:“我没料到唐风青这个老狐狸居然将每一次的账目都记了下来。他倒是有防人之心,就不想这账本落去了别人手里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光是账目也就罢了,你怎么还会给他盖了印信的手书?这种东西你都敢放出去,不是授人以柄是什么?”景棠怒斥道,“简直自寻死路。”
景杭深知自己大意,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蔡襄的为人他们都很清楚,真要让那中正的蔡御史回到建邺将证据交给今上,他必定难道罪责,便向景棠告饶求情道:“大哥救我。”
景棠道他不成器,现今他忙着应付西雍在暗处使的坏,急于将自己跟工部、跟复桥坍塌一事撇清关系,并没有多大心思再去考虑其他,只得敷衍道:“容我再想想办法。”
听出景棠对自己的搪塞,景杭也知这兄长必然靠不住,既然求饶不成,他便威胁道:“大哥可别忘了,以往那些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牵涉其中,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好处不是我怕一个人拿,东西到了谁手上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闻景杭这番言辞,景棠登时怒道:“你这是要我出面帮你把一切都扛下来?”
“臣弟不敢。”景杭拱手,脸色却已极不好看,盯着景棠的目光也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道,“臣弟只希望大哥看在咱们一母同胞的份上,替臣弟想办法过了这一关,也不负母后这些年来对咱们兄弟俩的期望,更望大哥别让臣弟这些年来的一腔忠诚付之东流。”
此间分明掀起暗涌,在景棠与景杭之间蓄势待发,然而书房内的沉寂暂时将就要爆发的情绪压制住,景棠也在深长一记呼吸之后安抚道:“你我手足情深,我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只是现在不宜轻举妄动,建邺城里你三哥一直盯着我,就等着抓我错处,我也自顾不暇。至于外头,你该庆幸这次六弟没查出什么来,否则情况更加棘手。”
“大哥的意思是可以找六弟?他会有什么能耐?”景杭不以为意道。
“至少他身在齐济,比你我都要清楚当地的情况……”
“大哥可别忘了当年你与他当庭争夺灵徽公主的事。”景杭略不满道。
“所以这件事只有你自己出面,毕竟你与他并无交恶,虽然日常往来得少一些,也不至于对你这个做兄长的置之不理,总是比那西雍好说话许多。”景棠耐心劝道,见景杭已有动容之色,他便继续引导,“这样,趁着蔡襄还没回建邺,你立刻修书再派亲信带些必要的见面礼赶去齐济见六弟,言辞放软和一些,将齐济那里的情况都问清楚了,再让他想办法去蔡襄那里打探打探,知己知彼,咱们也好从长计议,总比现在这没头没脑地胡乱猜想要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