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徽继续去看楼下的拍卖会不再回应。
灵徽这样的知而不答让唐绍筠心情难安,立刻去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臂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灵徽冰冷带恨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唐绍筠充满探知的眉目之间,她从唐绍筠身前抽开身,问道:“唐公子知不知道,唐公跟当朝康王一直都有暗中来往,从五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不可能。”唐绍筠断然否定道,“五年前我梁国仍在,我父亲怎么可能跟陈国的人有来往?”
灵徽冷笑之后一步步走向诧异的唐绍筠,她的恨透过那双漆黑的眼瞳毫无保留地传达出来,一直到贴近了唐绍筠跟前,她才停步,目光如鹰一般牢牢盯着他,切齿道:“就是你所尊敬的父亲,在康王的帮助下成为了齐济商会的会长,然后他借助这个身份串通了商会中的大部分梁商,暗中资助康王的军队,为陈军提供钱粮,助他们一路打到弋葵。”
“不可能,我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你莫要诬陷他!”唐绍筠反驳道。
“不管是梁国还是陈国,齐济始终都是齐济,这个地方没有因为战火而发生一丝的变化。如康王那样一个唯利是图的人,怎么可能在攻陷了梁国之后,放任齐济这座金山不管?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他会彻底毁掉,我是亲眼见过他的手段的。”想起灵南的死,灵徽心有恻隐,却也只是短暂一瞬的功夫,眨眼之间她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继续道,“听说唐公这几日都不在齐济,唐公子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要不要我告诉你?”
“你知道?”唐绍筠难以置信。
“齐济城外的近郊前阵子发生了一起爆炸,陈国对军火的控制严格,是不会允许私人购买囤放火药的。原本齐济远离建邺,山高水远,就算有了爆炸,只要地方官员将这件事压下来,中朝也不会知道。却偏偏蔡襄蔡御史在爆炸发生的时候在附近经过,直接将这件事报去建邺,陈皇已经下令彻查。这件案子的进展时急时缓,我想唐公这次离开齐济,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说我父亲私囤军火?他是个正经商人,绝对不会参与到这种事里。”
“齐济城外常有悍匪出没,打劫往来商旅,劫掠钱财。我来齐济的路上也被他们劫持,明确地听到他们说起,这一切的主谋就是齐济商会的会长,唐风青。”
“信口雌黄!”唐绍筠拍案,他此时的情绪已有些难以控制,不得不暂时回避灵徽平静的直视。
“你既然问我是不是还记得自己身为梁国公主的身份,我现在就以故国皇女的名义告诉你,我所说的一字一句,没有丝毫作假。”灵徽走去唐绍筠面前,迫使他不得不正视自己,而她依然镇定道,“我在清王身边五年,只是个被软禁,用来满足他满足报复梁国心理的工具,他有必要捏造事实来骗我么?而被山匪劫持,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我听到的也确实如此,我为什么要骗你?”
灵徽公主曾是大多数梁国子民心中的一份憧憬,她的美好与善良是众人交口称赞的美德,然而今时今日出现在面前的这个灵徽孤冷冰凉,甚至连笑意都没有丝毫温暖,唐绍筠不禁困惑,是不是当初的流言将她形容得太好,以至于他对她的认识产生了错误的感受,从而让他沉浸在对那道身影的爱慕中而难以接受现在这个被仇恨浸透了的真实的灵徽。
☆、第三章 怅恨锁白衣 请君入瓮来(四)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唐绍筠迷茫问道。
灵徽的神情渐渐柔和起来,看着唐绍筠的样子也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道:“你刚才问我,有没有想过离开清王,我想过的。可你告诉我,离开了他,我能去哪?你帮我么?”
她满是疑惑的模样与先前的冰冷截然不同,仿佛又回到了两人相遇之初,她受难无助的时候。唐绍筠将这样的灵徽再三审视,被她楚楚可怜的眼光所感染,心里顿时被激起了想要好好保护灵徽的愿望,从而点头道:“我会帮你,我会想办法把你从清王手里救出来。”
灵徽眼底的感激不过刚刚浮现就又被那层冰霜气息所凝固,她用轻蔑的目光回应着唐绍筠茫然的注视道:“我的国破家亡里,纵然有清王的罪责,也少不了你父亲的。他卖国求荣的行为,我这一生都无法原谅。你让我离开清王跟着你,你跟清王对我而言,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像清王那样对你,我不会折磨你,不会伤害你。虽然我并不能让你重新回到皇宫里那样的生活,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过得好。”唐绍筠无比真诚地想灵徽保证道。
“用你父亲卖国得来的钱?”灵徽将唐绍筠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推开,以她梁国公主的骄傲鄙夷道,“那上面都是我梁国将士们的鲜血,甚至于现在,你的父亲还在跟陈国的人暗通款曲,压榨着梁国的百姓。你用这些钱来让我衣食无忧,不觉得可笑可耻么?”
“不是!我父亲不是你说的那样,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唐绍筠再一次扣住灵徽激动道,“你不要听信清王的话,他始终都是我们的敌人。他不怀好意,你不要上当!”
门口传来两记声响,正是玄旻站在那处叩了门扇发出的,就此打断了灵徽与唐绍筠的谈话。
“灵徽的风寒还没痊愈,该回去吃药了。”玄旻道。
灵徽轻轻推开唐绍筠就要跟玄旻离去,然而快到门口时,她忽然被唐绍筠拦在身后。
唐绍筠对玄旻已是极度不满,却到底不能就这样兵戎相见,所以不得不耐着性子好言询问道:“在下还有事想与灵徽姑娘谈,王爷是否方便让灵徽姑娘多留片刻?稍后我会派人将她送回行馆。”
“不方便。”玄旻的视线越过唐绍筠落在灵徽身上,道,“阿闻已经备好了药,这会儿回去也该凉了。”
灵徽按下唐绍筠横在自己身前的手,却忽然被他握住,她抬头去看身边纠结却对自己满眼深情的男子。在他的注视下,她坦然地回应,也还是将他的手推开,就此跟玄旻离去,跨出门的瞬间,她想稍作回头,但还是忍住了。
灵徽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这种揭穿了事实后的无力让唐绍筠无所适从,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居然暗地里还做着那些勾当,他所敬爱的父亲居然也是导致梁国覆灭的推手之一,他对灵徽的质问当真显得极其可笑。
但他还是不能就此放下心中那一抹惊鸿倩影,唐绍筠追到窗口时候,恰好看见灵徽跟玄旻经过一楼大厅。那袭白衣跟他曾经的想象如出一辙,又正好灵徽抬头相望,唐绍筠发现她不与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当真温柔美好,那一抹复杂的神情穿越过众人目光迢递而来,正击中他心底对她的怜惜与向往,那仿佛有魔力的相顾正如一种召唤,让他愿意为救她而努力,哪怕她对此不屑一顾。
灵徽跟玄旻离开会场之后发现闻说已在马车下等候,她旋即挖苦道:“不是说闻说在行馆煎药么,怎么会在这里?”
玄旻不答,只与灵徽一同上了车。
车外人生喧嚣,车内如旧安静。玄旻在走了一段之后才开口道:“你但凡肯用对付唐绍筠时的一半心思应付我,也不至于要挨五年。”
“我多见你一眼都觉得恨意深刻,要我对你稍加辞色,除非你复我大梁天下,再将陈国山河呈在我面前。”灵徽咬牙道,却始终都没去看玄旻一眼。
“你觉得你抵得过两国江山?”玄旻冷笑之余忽然将灵徽按去车厢壁上。这一下动静太大引来了闻说的询问,他却只让女侍卫继续驾车,再与灵徽道,“你纵有天姿国色,百年之后也不过一具枯骨,现今留着你也只是因为还有用处。唐绍筠能护着你,我可不会。”
灵徽毫不畏惧玄旻此刻的逼视,在两人鼻息交缠的距离里,她这样问道:“既然看得透,又何必做现在这些事?百年之后,不都是白骨么?”
玄旻似是听见了极有趣的言论,将灵徽松开后道:“上骨入陵,下骨乱葬,就跟人有贵贱一样。”
“谬论。”灵徽道。
“阿闻。”玄旻一声之下,马车便停。
闻说挑帘问道:“王爷有什么事?”
玄旻却只是跳下车道:“你先跟她回去吧,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不需要随行护卫么?”闻说关心道。
玄旻扫了一眼灵徽道:“你看着她就行,别让人跑了。”
不等闻说回应,玄旻已经转身走入了人群之中。
灵徽见玄旻离去正暗自高兴,却见车内有一块玉坠,她拾起来看,是一块丝萝乔木坠,成玉极其普通,便问闻说道:“这是你的?”
闻说自然认得这块玉坠,便道:“是王爷的。”
灵徽又将玉坠仔细看了一遍摇头道:“他那样的人,会带这样一块普通的坠子在身上?”
“前几天在街边买的。”
灵徽惊奇道:“街边?”
闻说却忽然不愿意继续这样的对话,放下车帘继续驾马前行。
灵徽看着那块玉坠百思不得其解,却不知为何忽然不想就这样把东西还给玄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