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洪家太太使人叫我嫂子通过我给嫂子你传句话儿……就这么个事儿。”
大太太皱眉:“洪家?我们同他们家能有什么来往?!到底说的什么?”
四太太道:“这句话是‘别什么东西都想着去争’。就这么一句话。”
大太太更不解了:“‘别什么东西都想着去争……’这没头没脑的,算什么话?”
四太太松了口气道:“我也不晓得,反正这话我是传到了。”
大太太见她这要置身事外的样子,赶紧拉了道:“别啊,你替我想想,这都是什么话?!”
四太太心里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脱身,想了想道:“我想着,既然说是要给嫂子传话,那必定是同嫂子相干的事儿。若是府里的大事,那应该给老太太老太爷传话才对。这么想来……或者就是大哥?在天巧苑是不是有什么……”
大太太皱了眉头使劲想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道:“这个我不知道,等老爷回来我细问问。”
四太太又道:“还有或者是栐仁荃儿那里?那几家在五大书院里都不少子弟的。不过小辈们便是有什么龃龉,也不至于到这样地步。我也想不太明白了……还是嫂子娘家那里?……”
大太太道:“娘家的事儿同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妯娌两个混猜了半日,也没什么头绪,四太太走了之后,大太太往靠背椅上一坐,对马嬷嬷道:“把前阵子荃儿寄来的信拿来我再细瞧瞧。”
马嬷嬷赶紧去取了来。大太太看完之后坐在那里良久不语,马嬷嬷在一旁伺候着,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傅清溪这会儿也正犯难,本来算得好好的计划,只要把安排看其他书的时间用来看老太爷的札记,余者不变,并不妨碍什么。可哪知道这年入夏,几处不是大雨就是大旱,米契市场闻风而动,一天一个消息,一天一个脸色。董九枢已经快疯了,按着他算的,若是把之前几个起落都赌对了,恨不能就翻上五六倍的赚头去。真是想想心都要热化了。偏偏自家的小财神老神在在稳如泰山,竟一次手没动,叫他急得连连递消息进来。也就是他们俩,换个别的还当是催婚呢。
这日董九枢到底忍不住了,亲自跑来见清溪,开口就是:“您行行好,这都什么时候了,那旁的什么不要紧的事儿都赶紧搁一搁吧!‘潮水起落好坐船’,没风的时候光靠力气能划多远?这风大的时候,才有乘风破浪不是?这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灵素见他又是着急又是顾忌这边上站的嬷嬷,一大通牢骚说得云里雾里的,心里十分好笑,直对他道:“这道理我从前都同你说过了,你催我也没用。你若不愿意走这样式的,那你自己想旁的办法去,反正我是没看懂如今这风高浪急的样儿,不敢随意涉足。”
董九枢一听这话,立时蔫了,往椅子上一瘫:“成了,当我什么都没说……”然后长吁短叹状,那痛彻心髓的样儿,只怕王常英连着被十个姑娘不搭理都比不上他这会儿的痛。
清溪见他不蹦了,才道:“这外头最开始传来灾损的时候,米价先涨了一波,不过两天,便又跌回来了。之后又涨又跌,如此三回。可从前两天开始,却是一路要涨的架势,我看这个却是有些没道理。”
董九枢却忍不住又蹦了起来:“一路要涨?!那、那赶紧、赶紧那啥啊,等涨高了再一吐!不过一进一出的事儿!你都看出来这后头的大势了,怎么不赶紧说话?你傻等什么呢这是!”什么“那啥”,什么“一吐”,他如今连买卖这样的字眼都不肯痛快说了,只怕这越府有人盯着傅清溪的能耐,同他抢银子。
傅清溪却道:“我说这涨的不对。所以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不对,有多不对。头一个,最大的一宗,稔县那里是三熟地方,可从之前的数来看,那里多半不种三季而种两熟。若是这么一来,这会儿下雨根本就是下在白地里,对粮产根本没什么大的影响。
“再一个是花田海,这里尤其出好米,可花田海为什么叫花田海?因都是梯田,从高处往下看,各层各地,所种作物不同而颜色各异,宛如花田聚为海,才有这名字。花田海里头的梯田,时候久远的能有六七百年。这六七百年间能没有个旱涝的灾损?怎么就能保存至今。且花田海那里从来少有流民,这又是为什么?我后来细查了,发觉它们那里梯田是在半山上,后头高山上莽莽林海,便是‘三炎裂土’那会儿,他们那里的田地仍有高山下泉可供灌溉。花田海年年都有山神节,神山上的树林得当地官民同心护植,是以这回说的旱灾,他们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太大损失。”
董九枢听她条理分明连着说了七八个产粮大区在如今所谓天灾中受损不重的话,渐渐坐直了身子,腰板挺了起来。这位既然已经下了这许多功夫了,想必是有后招的。
果然等大概说完,傅清溪就对董九枢道:“只是这都是我‘闭门造车’空想出来的,究竟事实如何,还得靠九哥细查。”
董九枢道:“如今已经有几处州县报了灾损上来,等着朝廷赈济,我倒是能弄到这些文书……”
傅清溪却缓缓摇头道:“我也略有耳闻,所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话不好深说了,便有对董九枢道:“董九哥不是有买卖在那些地方?不如要些当地的商行账目细录过来看看,若是有‘云来苑’类似买卖的,那就更好了。”
董九枢略一想,立时明白了,眯起眼睛看着傅清溪点头道:“不错,不错,你很有两分像你四哥了。”
傅清溪赶紧摇头:“不敢不敢,萤火怎敢与日月争辉。”
说完两人都哈哈笑起来,一边早就听得昏昏欲睡的嬷嬷立时醒了神。话到如此,也不好再多说别的,董九枢便辞了自去。一路上他还真有些想念越栐信,不为别的,就为了有越栐信在的话他就能同傅清溪在外头找个清静地方细说一说这回大事了。也只越栐信有那样手段,也不得罪人地将那些嬷嬷丫头们赶出屋去,自己是不能了,傅清溪那呆子更指不上,真是可惜。
之后没过数日,董九枢那边的账本细目还没见踪影,外头灾损的传闻却越来越多了。傅清溪又去了几回青桑院,问二老爷拿了些朝廷邸报看。果然几处州县都报了灾损,且灾损估数还在不断增加。朝廷派去的几个赈灾特使,传回的奏报也都道灾情不容乐观云云。
傅清溪又把之前搜罗的所有资料又拿出来过了一遍,见自己所记所思并无大错漏。可自己这分析的结果同事实却走出个南辕北辙来,叫她也一肚子狐疑起来。
又过了半月有余,今年岁收大欠之说已成铁定,朝廷沿着受灾州县大开赈济,米价还有官府管着,米契价格却是一路高涨,求买的挂单成山叠堆,有粮商看那价格实在受不住签了卖单,可没过两日就叫那还往上扬的米契价儿给吓坏了,赶紧认亏平了,生怕真到日子要亏更多。
就在这时候,董家商行的两箱商行账目细录送进了越府落萍院。
傅清溪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安排了,废寝忘食地看起这些来。越看越心惊,等看完了一半,已经确信自己之前所断并无错漏。
朝廷收到灾损的奏报如层波跌宕,一处报了,后一处跟上,再一处加入,之后便那一圈都报如此;然后又有一处增报,过两日,其他几处也陆续增报;之后再有哪处增报……如此一点增报而至一圈,好似事态果然越来越严重,灾损眼看着要波及多少州县一般。
可是董九枢那里送来的细账里,一些细致调料和干货销货量同常年仿佛,衣料、中等首饰、胭脂水粉等物亦同从前相差不大。这些都不是富豪之家所用之物,多半是城里人家日常手略松时会购买的东西。
若果然那几处天灾严重,就算米价有官府压着,也管不了太大的事,大不了官市不卖黑市卖,除非官府直接开仓放粮,那没话可说。而城里居民多半没有存粮太多的习惯,一则居所有限,二来米铺的米走量大,现买的反而新鲜。因此若是果然米价高企,头一个紧张的就该是这些人。又怎么还会有这般闲心买这些耗费略高又非必需的东西?
傅清溪又把余下的账目细录也都看完了,又摘录了许多要紧的材料,转天叫人捎了信给董九枢。董九枢第二天就上门来了,听傅清溪一说,董九枢愣在那里,犹豫着道:“这是说……有、串通……骗……嗯?”
傅清溪点头道:“若是这些数都无误,那就……就是了。”
董九枢有些受惊吓似的,在那儿一坐不晓得想什么,傅清溪却道:“这事儿都知道了,那就可以看着办了。过几日我同七妹妹出去逛的时候再说。”这意思是要把自己从越栐信那里得的分红也投进去了。
董九枢强压着兴奋,稳着嗓子道:“这是要干一票大的了?!”
傅清溪看看远处,点点头道:“到底学得对不对,得试过才知道。光靠想,就是事后证明错了,也容易给自己找理由。还得真刀真枪见过才算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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