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玉无玦的时候,几人纷纷上前,“恭迎晋王殿下。”
玉无玦淡淡点了点头,“有劳几位大人了。”
“不敢。”
阮弗在几人行礼的时候已经下了马,不论如何,不管她是谁,却也没有让父亲对着女儿行礼的道理。
她只是站在一边,但是显然文良哲的出现,并没有打算放过阮弗的意思,给玉无玦行了一个礼之后,便对着阮弗道,“孟公子,可让老夫久仰了。”
文良哲之前在大殿上的谏言,阮弗这些日子也随着消息的到来听说了一些,如今听着语气,任是谁也听不出文良哲久仰自己,只怕都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吧?
看来,今日在她身份揭开回到永嘉的这一日,已经有备而来了。
玉无玦皱了邹眉,身后跟来的玉无寒等人见到文良哲的时候,面上也不太好看。
可不等几位皇子开口,阮弗便已经淡淡浅笑道,“得文大人一句久仰,阮弗愧不敢当。”
文良哲一双略微苍老的眼睛看了看阮弗,“不知,如今,站在老夫面前的,到底是右相府的阮大小姐,还是天下名士孟长清了。”
“文大人此话是何意?”阮嵩皱眉开口道。
“老夫的意思,阮相想必自然早就明白了,又何必多此一问,阮大小姐非同常人,如今,不论圣上如何裁断,老夫绝对不允许,女子乱国,士子祸国,阮大小姐纵有才华,却行事阴诡,日后,若非青灯古佛相伴,便只能离开辰国。”
文良哲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可纵然阮嵩也有自己的心思,也不待见这句话,“文大人,小女是老夫的女儿,这话,是不是越过界了。”
阮嵩的话,虽然说得很有艺术,但是多少隐含了认可文良哲不许她再以孟长清的身份行事的意思。
跟来的左相凤鹤轩只是笑道,“文大人,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他也只是这么一说,好像在打圆场一般。
阮弗见此,似乎是笑了笑,“文大人好一腔热枕之心,倒是让阮弗受教了。”
她微微打了一个手势,示意玉无玦先不要出声,原本神色已经不善的玉无玦想要开口说什么的,这会儿见到阮弗如此,也只能先停下来了。
而后跟来的玉无寒等人也已经上前,便听到了文良哲的这最后一句话,脾气最冲动的玉无痕当即道,“文老大人是不是管得宽了一些,长清不是你女儿,更不是你家儿子,她姓什么也没有姓过文,老大人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这话说得尤其散漫,文良哲面上当即便抖了抖,显然是已经气得不轻了,对着元昌帝最幼小的儿子,作为臣子,他不能发脾气,可这位老大学士,说起道理来倒也是一套一套的,“十二皇子,先人有言,名士走极端,叛逆投机者皆多,孟长清乃是女子名士,倾城误国,名士祸国,辰国万万不能用此人!”
“行了,来来去去,也就这几句话,用不用的,是父皇说了算,还是文大人也想替父皇做打算了。”玉无凡有些不耐烦,见上一次金殿上的一番争论差些让这人血洗金殿,如此只怕阮弗不论如何回来,都会引起一番热议不得安生了。
阮弗见此,轻轻抬了抬手,神色中也有一抹浅淡的自信与从容,哪怕是在城门口这种地方被文良哲拦下出了这么一砸子事儿,只是,当朝大学士都能如此屈尊降贵来到城门口教训她了,她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见到阮弗的动作,几人也不觉停下了想要开口的话,只见阮弗浅浅一笑,看着因为老态而与自己身高差不了多少的脊背已经弯曲了的文良哲道,“在文大人眼中,名士乃是误国之流?”
她是问句,看起来神色也算是平和,并没有任何过激,文良哲愣了一会儿,方才道,“圣人有言……”
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阮弗语气颇有微好笑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便继续道,“圣人有言,谓子弟不可有纨绔气,尤不可有名士气,名士之坏,即在自以为才,目空一切,大言不惭,只见其虚矫狂诞,而将所谓纯谨笃厚之风悍然丧尽。故名士者,实不祥之物。”
她接下了文良哲想要说的话,却全然是义父不在乎的心思顿了顿,子安文良哲开口之前,继续道,“只是,老大人似乎忘记了,圣人之言,还有一个前提,‘聪明子弟,文艺粗有可观,便自高位置,于人多所凌忽。不但同辈中无诚心推许之人,即名辈居先者亦貌敬而心薄之。举止轻脱,疏放自喜,更事日浅,偏好纵言旷论;德业不加进,偏好闻人过失。好以言语侮人,文字讥人,与轻薄之徒互相标榜,自命为名士,此所谓名士气。’天下人给了我孟长清一个名士之称,并非孟长清自命不凡之称,何来孟长清自命不凡之说,何况,便是名士又如何?阮弗自负,自认才华不凡,敢以名士自称,更敢在昭昭天日之下出言,未曾做过文大人心中沽名钓誉的名士。”
“你!”文良哲似乎想不到阮弗会如此说,指着阮弗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玉无玦见此,神色倒是缓和了一些,只是看着文良哲的眼睛却是眯了眯,他没有忘记,这个人,当年也曾如此反对过母后。
阮弗却是一派平和,继续在文良哲的怒气中毫无歉意地笑道,“老大人年纪大了,看的书或许也旧了一些,对士的认识,只怕还不如永嘉城内的众多学子,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历来为士着,以有学识之人起,古有始者孔丘,大夫晏婴,名医扁鹊,学家子思,工匠鲁班;围棋名手弈秋;兵家孙膑不一而足,皆是士也,因名传之广为名士,文大人以孔丘为先师,以学士立身,如今这般将士者否定,实在让人费解。还是,文大人老年竟然也学着违逆师道,教我们年轻人质疑先师,令立学说了么?这等气魄,阮弗这一声只怕也只能对文大人望其项背了。”
说到最后,她语气还有些可惜和无奈,可停在某些人的耳中,又是可恨至极。
玉无痕等人听到阮弗如此说,再看文良哲此时此刻青白交加自取其辱的样子,只憋笑不出,阮弗轻笑了一声,看着文良哲指着自己说不出话来,显然已经气得发抖,继续道,“文大人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怕是视外物如虚设的清高学士,只是,不知文大人门下诸多门生学士,日后该如何以身立名,如何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的古来士子之愿。不过,既然文大人如此坚持己见,不知日后众多学士,如何入朝为官,还有这四方而来停留在永嘉城内的学子士子们,这……”
她转头,有些为难地看向神仙皇子玉无寒,“敢问几位王爷,难道陛下已经改变选官制度,日后武人治国,不用文人?”
玉无寒微微意外,不过还是从善如流道,“这,本王倒是未曾听说,不过若是如此的话,本王倒也只好浪迹江湖了。”
“哈哈,那可有趣了。”玉无痕大笑道。
场外也爆发了一阵热闹的笑声,武人治国不用文人,也亏得这女子讲得出来,不过应着文良哲的话,这话倒是没有任何错处,因此,外边不免发出了一阵阵喝彩的声音,“不愧是孟长清!”
“孟公子果然魄力非常!”
“说得好!”
阮弗笑容可掬地看向明显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文良哲,有些无害地摊手:你看,大家都如此觉得不是么?
不过虽是如此,但凡有些阅历的人都看出了她眼中的冰寒,便是阮嵩,即便是身为阮弗父亲的他,此时此刻,对于这个女儿,也多了一些忌惮。
他知道文良哲的出现将会如何让阮弗难堪,但是他不想阻止,因为当阮弗是孟长清之后,倘若不能跟他站在一起,便是劲敌,而他不希望那样的情况出现,他想,或许可以用最直接的办法,逼迫阮弗只好好做她的阮府大小姐,而不再是孟长清,但是,显然,只是一段话,阮弗将一切有利的形势往自己身上引了过去,一切都是平和的,可一切却都犀利一场,无从辩驳,只要文良哲有任何一句否认,那么,得罪的,将会是整个辰国的读书人。
“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人!大逆不道啊……”文良哲抖着手指了阮弗许久之后,方才颤颤巍巍开口道。
玉无玦眯了眯眼,“老大人老了,本王不敢再让老大人为辰国这般操心,日后,还是在家颐养天年的好。”
他声音平淡,可晋王出口的话,却让这一刻的热闹瞬间安静的下来。
文良哲看这玉无玦,双眼有些发直,“晋王殿下……”
玉无玦已经翻身下马,站在阮弗身边,“不管她作何,本王只想问文大人一句。”
文良哲看着玉无玦温和从容的笑意,脸色已经发白。
阮弗轻咳了一声,笑道,“王爷,口下留情。”
玉无玦看了一眼阮弗,而后看向文良哲,勾唇道,“干卿底事?”
最后文良哲是被人抬着离开的,只怕没有人能理解文良哲此时此刻的心情了,或许晕过去了,注定过不了一个好年的文大人,已经没有气力拥有自己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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