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眨眼间这一切都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吕二口从来没这样委屈过,他一直觉的日子还长,有爹娘兄妹疼他,有能罩他的老大,一辈子在常乐县吃喝不愁,没事还能靠他老大的面子耍耍威风,谁也不敢小瞧他。
什么洛阳城,什么士人贵族,那都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屁,他半点都不羡慕,他很知足啊,可是为什么还要收走他这点卑微的拥有呢?
吕二口哭的大家心里更不好受,孔小刀离家两天,连爹娘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没有吕二口心里这些腻腻歪歪的哀怨,他有的只是无处发泄的仇恨,他宁愿留在常乐县跟那些柔然人同归于尽,也不愿坐在这里唉声叹气。
“这里是军营没错吧,我要参军,我要打仗,我这就要回去为大家报仇!”
孔小刀气冲冲的站起来,说话就要奔赴前线跟柔然人拼命,吕二口扑上来拉住他,哭的更凶了,“刀哥你别去啊,你要是再回不来了,我可要怎么办啊,我现在就只剩你跟老大了呀……”
孔小刀只恨不得把这个没有气性的怂蛋踹飞,哭有什么用呢,就因为只剩下他们几个,他才要冲在前头啊,不然还指望吕二口这个笨蛋去送死吗?
“二口你别拦他,让他去。”叶长安说道。
“老大……”吕二口抓住孔小刀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满脸的不知所措。
孔小刀趁机挣脱开他,一头冲出营帐,外头只有几个小兵来回巡视,皆奇怪又戒备的看他,他不知道你这里是哪,离常乐县有多远,路要怎么走,没有人来告诉他。
孔小刀被这一瞬间的茫然彻底打败,挫败的蹲坐在地上,再也没忍住,低声呜咽起来,困兽一样凄凉。
他这么一哭不要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人没了,后来连文子欺都惊动了。
“怎么个意思这是,受这点伤不至于疼到站不起来吧?”文子欺摇头晃脑的打老远过来,瞧这里里外外愁眉苦脸的人,顺脚戳了戳埋头蹲在地上的孔小刀,“小子,可有点给我跌面儿啊。”
孔小刀吸了吸鼻子,没好气的站起来,横看竖看都看他不顺眼,“是不是你把我打晕的,你为何要打我!”
“打人是孙子,我那可是救你。”文子欺睁眼说瞎话,“毛还没长全就想救人,能耐的你,老老实实滚回去吃饭,先长两斤肉再学着别人慷慨赴死,有你真疼的时候。”
还不到十五的半大小子,跟这种整天叫嚣别人要长毛的老年人委实有代沟,长那么多毛有用吗,他一张小白脸是如何有脸说别人不长毛的!
“你那么能耐,你怎么不去打柔然人那!”孔小刀憋了一肚子难听话没好意思说,不甘示弱的瞪着他。
“呵,你还真别拿这话将我,老子在道上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吃奶那!”文子欺训儿子似的非要跟人家一般见识,“区区几个柔然人,何用我亲自上阵,有你薛六爷够使了。”
薛六?孔小刀差点把他忘了,他看上去的确是比这小白脸有用多了,但是上阵杀敌并不容易啊,想到这里他又挫败的低下头,自己还要靠薛六来救,却妄想着上阵杀柔然人,更可气的是,他不能不承认这小白脸说的话,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
“薛六他……”孔小刀支吾着,“到底是什么人?”
“你六爷啊可不是什么好人。”文子欺嘿嘿一笑,“草原上的狼见过吗?他可是出了名狼祖宗。”
……
隋衍其实没正经打过什么仗,如果偶尔端几个土匪窝也算的话,那他也算是有过几个手下败将,但这日渐荒凉的边陲,连土匪都欠奉,别说让鸟拉屎,连只鸟也瞧不见。
少年人有点冲劲自信是好事,谁还没打年少的时候来呢,薛六冷眼瞧着,是块可造之才,就是太过急功近利了些。
被文子欺那番长毛论刺激过后,隋衍更不知收敛为何物,带了一队人就要去常乐县收拾阙勒,巧的是阙勒也存了攻打凉州收拾魏军的心,两军就这么在半道撞上了。
薛六这个插不上话的狗头军师压根没得个正眼,自然是没人把他放在眼里,隋衍初出茅庐干劲十足,倒也打的柔然人仓皇逃窜,一身本事还没处使的隋衍哪里由得他们跑,喊打喊杀的追着人家到了常乐县城脚下。
结果不期然的掉进阙勒挖的坑,一队人死伤大半。
隋衍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等屈辱,他们先冲过来的小半数人尽数被绊马绳给绊倒,又被一张铺天大网兜住,如同关在笼中供人屠戮的畜生,头领被捕,剩下的那一半人就慌了手脚,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顿时一片哀嚎。
阙勒此时端坐在城楼上,无动于衷的看着城下杀戮,他被薛六的箭横穿大腿,又被垂死挣扎的马压过,整条腿恐怕是要废了,然而正是这种疼进骨髓的滋味让他得以坐在这里,等待那张久违的脸出现在眼前。
三年前他被秦未一箭穿心,但是他命大活了下来,而薛六深陷包围遭万箭穿身,他以为他必死无疑,还一度十分可惜,因为在他眼里魏人皆无能,难得有个让草原勇士都惧怕的汉人对手,所谓英雄苦无敌手,失去秦未的魏人不堪一击到让他丧失胃口。
可是现在秦未又回来了,他居然真的回来了。
阙勒对着城下某个身影勾了勾嘴角,抬手止住往城下射箭的柔然军,用嘴型道了句别来无恙。
薛六此时很想劝他一句,他那张脸真的不适合笑,太吓人了。
隋衍倒是还没被穿成筛子,但也受了伤,他万万没想到薛六会随后跟来,意外之余又不由生疑,他防备的看着坐于马上的薛六,“你到底是谁,为何你一来柔然人就停止攻击,你可是柔然奸细!”
他这一句奸细不要紧,原本围在薛六身后的魏军纷纷后退,避瘟疫似的跟他保持距离。
而就在此时,魏军之中不知是趁机谁放了一记冷箭,箭头直冲薛六而来。
正文 024一城灭
隋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吓了一跳,他手下之人何时这样有血性的,居然能如此当机立断。
薛六嘴角一邪,身未动头未回,竟是徒手接住了那当空一箭,他将箭羽在手里掉了个,反手扔回了射箭之人的箭囊中。
“瞄不准的时候还是别浪费箭的好,不知道军费一向紧张吗?”
偷偷射箭那人差点给吓尿了,隋衍立时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他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暗骂梁建章小人之心,居然在他手下安插了眼线,这也就罢了,净干这些背后偷袭的下作勾当,太他娘丢人了!
但随即他又神色复杂的看向薛六,心里唯有一个疑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啧啧,魏人还是这么擅长自相残杀呢。”阙勒遗憾的看着方才的一幕,“你怎么就吃亏不长记性呢,为这样的同伴出生入死,值得么?”
阙勒招招手,立时过来两个柔然人,一左一右的压着一人,他们听从指令把那人吊在城楼上,一时间满城的鬼哭狼嚎。
气吞山河算什么,孙德才这嗓门能把山给哭炸了。
薛六蹙眉看着城墙上吊着的玩意,也不知道绳子够不够他这样扑棱,再使使劲,估计自己都能掉下来。
“这可是这城中唯一的活口了。”阙勒又指着隋衍等人,“你不是自诩大义么,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卖你一个人情,二选一,救下的那一方我便放过他们。”
阙勒这种刁钻恶趣味真是万年不变,还不忘给他下个套,救一个普通庶民还是一群兵将,其实不是什么难以选择的问题,但对于某些自诩深明大义的英雄而言,大概是不能忍受对一个庶民见死不救这回事。
而他周围这些虎视眈眈的魏军对他半分都不信任,他一旦选择了救下孙德才,估计下一刻他就得倒霉。
但薛六眼下只是薛六,英雄主义跟他没有半分关系,况且这种无聊的选择在他看来真的多此一举。
薛六擎弓展臂,箭头毫不犹豫的对准了落网的隋衍的脑门,周围一片惊叹响起,他甚至听见了弩机齐刷刷对准他的声音。
隋衍死死盯住他,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惊人举动来。
薛六有些恶趣味的冲他勾了勾嘴角,这小将倒也沉得住气,没让他吓尿了,不像吊着的那位,放的水都滴到城下了。
下一刻,薛六转而举臂上扬,弓箭离弦而出,目标直指城楼上的阙勒,柔然人大骇,方才还镇定自若的阙勒亦不由慌了手脚,忍着腿上扎心的疼扑向一旁,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个疯子的杀心,所以根本不敢赌。
然而那只箭却只是射断了吊着孙德才的绳子,当箭身没入阙勒身后的城墙时,阙勒才知道自己又让他耍了一回。
阙勒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嘴角却别有深意的勾着。
谁也没料到孙德才掉落在地的那一刻,周围忽然起了大火,生生在两军之间隔起一道火墙。
火起的那一刻,阙勒便消失在城楼,他方才那挑衅的笑意味深长,他其实根本没有恋战的意思,他在城墙上装模作样的摆这一道乌龙,无非是不甘心被薛六射断腿,顺便确认一下老相识是真的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