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哼哧了两下,四条腿踌躇着不知是要前进还是后退,看上去十分焦躁不安的样子。
文子欺却忽然警钟大作,这马虽然蠢,但动物灵性还有,它一定是感知到了什么危险所以才不肯走,即不肯往前也不敢后退,那他们很可能被包围了。
“快回到车厢里不要出来!”
文子欺跳上马车,不由分说的把吕二口推进车厢,他自己则顺势爬上树,居高临下的观察四面动静。
他方才早该想到的,在这种荒芜的边陲,像这种枯木林就是最佳的藏身掩护之地,这里很可能埋伏着魏军中人。
他们既然做好了防护柔然人进犯的准备,为何不进常乐县支援!
“这帮混账!”文子欺低声咒骂了一句。
“梁建章可在?让他给爷滚出来!”文子欺站在树上吆喝一声,他这一吆喝不要紧,立时有两只箭迎面飞来,显然是没拿他当爷。
文子欺猛地一下腰,差点一头栽下去,他气急败坏的从树上下来,不敢再当活箭靶子。
“是哪个不长眼的放箭,给老子出来!”
文子欺这一天屡次受到质疑挑战,差点开始自我怀疑,心说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真是不懂事,这要搁在洛阳城,早都跪下来喊他爷爷了。
“何方宵小胆敢在此造次!”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隔着老远喊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柔然人奸细,放下武器不准动!”
嘿!真是活见了鬼,文子欺心说他怎么不知道梁建章手底下居然还有如此尿性的小将,真是久不在道上混,连他文大爷的脸都不好使了吗!
那位十分尿性的头领逐渐靠近,终于露了脸,还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将,他不屑一顾的看着狼狈到花容失色的文大爷,抬了抬下巴问道:“你谁啊,为何闯进我军阵营,找死呢吧!”
文子欺见此人尚且健壮,却是面红齿白一脸稚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真是颇有他自己当年的风范。
“你个小娃娃不懂事,爷不跟你计较,去把梁建章喊来,柔然人入侵,他居然好意思不露面。”
初出牛犊的小崽子们大概都兼顾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魄,那小将就咬定了文子欺不是什么好人,端的不肯给面子,他招呼手下小兵,“去把他们都给我绑了,身份未确认之前一个也不准放!”
文子欺遇上个愣头青,几张嘴都说不清,只能任由被五花大绑在树上,心说老子死里逃生没让柔然人打死,居然栽在自己人手里,等他得了势,迟早要这不长眼的娃娃磕头认爷爷。
薛六跟叶长安九死一生逃出常乐县城,顺着文子欺前头凌乱又疯狂的车辙印追来,到达枯木林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但是薛六没糊涂到跟着马去撞树的地步,故而在外徘徊。
叶长安见他面色凝重,遂问道:“这枯木林是有问题吗?”
“但愿没有问题。”薛六将马拴好,徒步走进木林,“一会不管遇见谁都别冲动。”
叶长安撇撇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薛六走的非常谨慎,好像生怕惊动什么似的,在踏进枯木林的时候忽然顿住,两只脚一前一后要走不走的。
叶长安正纳闷呢,周围却忽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正有无数弩箭对准他们,方才薛六但凡再多迈半步,这会俩人就是现成的箭靶子。
“我们是常乐县跑出来的庶民。”薛六半抬双臂,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逃命至此,还望手下留情。”
果然周围不再继续动作,而后走出来一个少年,正是方才绑了文子欺的那位小将,名唤隋衍。
他打量二人,狐疑问道:“庶民何来的战马?”
这位小将大概是个嫉恶如仇的,像是文子欺那种耀武扬威拿身份压人的,他就不吃那一套,反倒是薛六这样放低姿态比较好使,不过好使归好使,仍旧不能打消他的怀疑。
“逃命时候抢来的。”薛六四平八稳的回说,倒也并没有撒谎。
“抢来的?二位本事不小啊,到现在我还没瞧见一个活着跑出来的。”隋衍又打量落后一步的叶长安,更奇道:“呵,还有个女的,糊弄谁呢!”
“女的怎么了,瞧不起谁那!”叶长安这暴脾气,最不能忍歧视女子的混账,何况还是一帮见死不救又歧视女子的混账,“要不是你们这帮缩头乌龟不进城救援,常乐县至于逃不出来一个人吗!”
薛六暗叹,这姑娘还真是一点就着,他下意识的把她挡在身后,怕她吃亏。
隋衍冷哼一声,他长这么大还没让个女人挑衅过,甭管他们是不是庶民,都得让她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
“你要是接得住我两拳,我就放你们进来,如何?”隋衍指了指叶长安,这就算是单方面下了战书。
眼下看来,这战书还非接不可了。
正文 022秦未
叶长安可真没怕过谁,尽管知道自己本事有限,却从来都是输人不输阵,拼了命也得争口气。
于是双方撸胳膊挽袖子,这就准备要开战,薛六却抢先一步把叶长安挡在身后,对隋衍道:“我们并非要闯进去,只是前面有同乡误入,如果您高抬贵手放了他们,我来接你的拳头,多少都行。”
“原来真是一伙的啊。”隋衍哼笑,“那就莫要怪我出手了,你那位同乡,可怎么看都不像好东西。”
隋衍率先出招,举刀朝薛六跟叶长安攻来,俨然是要单挑俩人的架势,薛六一手接招,一个人就挡住了隋衍的攻势,他胳膊架在隋衍举刀的手腕上,隋衍竟是不能再进半寸。
隋衍少年得志,对一身的功夫自负的很,乍然遇上高手,立时就被挑起了斗志,眼神都认真了几分,此时早已把女人男人什么的丢在一边,专注的跟薛六过招。
“停手!都给我停手!”木林深处忽然传来制止的命令,然而打的正兴的隋衍不怎么甘心,仍旧跟薛六较劲。
虽然他已经让薛六揍了好几拳,却是越挨揍越来劲,因为他知道薛六没尽全力,非要逼着他使出全力才甘心,薛六无可奈何,只好夺了他手里的刀,又将他打倒在地,这才作罢。
梁建章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上来就对隋衍一通责骂,“你是怎么回事!居然连文副将也敢绑,幸得文副将不与你计较,不然看你如何收场!”
文副将之名号,像是隋衍这种年纪的就不一定熟悉了,听在耳朵里也不会放在心上,区区一个副将,都算不得正经官职,但早两年从军之人却对其熟悉的很,听闻文副将之名,皆对这位虚头八脑的年轻人另眼相看。
副将不过是个副手,但须得看是谁的副手,文副将正是当年秦未将军的副手,由于他在军中确然是没什么正经身份傍身,除了一些真正与他上过战场的兵将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之外,其他人倒是更容易买他另一重身份的账。
文子欺他爹乃当朝尚书令,除此之外,他还有个了不得的外祖母,正是文和大长公主,据闻大长公主十分喜爱这个外孙,凡在洛阳城提起文公子之名,无不仰望敬重,就算没有发自内心的敬重,至少也得巴结。
不过梁建章知道他的脾气,不大喜欢别人叫他文公子,反正不在洛阳城,便投其所好的叫他文副将。
隋衍确实不大了解文副将其人,但却知道洛阳城文公子的名号,姓文又能让梁建章犯狗腿病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众星捧月的文公子。
但是知道了,也没让隋衍多看文子欺两眼,反而懊恼自己方才没打他一顿,他刚让一不起眼的庶民打倒在地,正懊恼呢,哪有那功夫去管一个公子哥。
梁建章见他混账,更逮着机会数落他几句,完后再跟文子欺赔不是,“毛头小子不懂事,没跟您照过面,实在是冒犯了,这样,您跟您这些朋友屈尊到我那,我来设宴赔不是。”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文子欺不给他好脸,“柔然人还占着城呢,你让我去你那吃喝享乐,骂我呢吧,梁建章你别给我岔开话啊,让你出兵支援常乐县,你装死呢!”
“这话如何使得!”梁建章既委屈又为难,“我是压根没有收到您的信儿啊,我要早知道您在常乐县,拼着违抗上令也得去救您不是,我手底下有几个人您也清楚,没有等来上令与援军之前,我不敢发兵那!”
梁建章此人一向阳奉阴违,仗着大司马的脸,压根不把文子欺放在眼里,又因着往日与文子欺有过几回龌龊,怕是知道文子欺就在常乐县,这才拖故不发兵的。但他这番托词本身没毛病,文子欺既无军权又无正经官职,他所谓的命令完全不具有实质效应,恐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常乐县。
梁建章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文子欺不能奈他如何,但这些托词落在叶长安耳朵里就是无比可笑,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狗屁不通的矛盾理由,她只知道他们不发兵的理由就是自己怕死。
牺牲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县城,牺牲一城的庶民,在他们眼里就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