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铺子此时同样热闹,皆是聚在一起议论钱记的,叶长安没听出个所以然,便去询问此间掌柜,那掌柜也不知道有没有亲眼瞧见,说的绘声绘色,“哎呀可不得了那,听说是死了人,十几个泼皮进去闹,最后跑了没几个,真是天降横灾,这是招谁惹谁了你说。”
叶长安眉头紧蹙,情况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为何会忽然有泼皮上门呢,这些泼皮虽然不讲道理,断没有随便杀人的毛病,除非是受人指使,要么便是有人激怒,难道是昨夜的那两个胡商真有什么问题……
叶长安从铺子里出来,左右张望一番,忽见一人在钱记附近徘徊,而后又迅速离开,叶长安心神一动,认出那人是县衙的一名衙役。
县衙的衙役装作路人在钱记观望,这明显就是反常,那帮泼皮肯定跟县衙脱不了关系,叶长安毫不犹豫的穿梭进人群,尾随那衙役往县衙而去。
然而街市上人多拥挤,常常寸步难行,她只好转到人少的小巷,预备抄小路过去,陡然记起手里还拿着某人的杰作,低头一看,已经被挤变了形。叶长安实在不忍见一个眼角有泪痣的面人被挤成一团,尝试着去捏了两下,试图将它恢复人形。
面人上涂了颜色,她手上不可避免的被染上,捏了两下过后,她隐约闻到一丝奇怪的味道,此味道极为寡淡,不那么容易分辨,叶长安把手指凑到鼻子底下仔细分辨了许久才嗅出一点端倪,却是忽然脸色大变,这颜料里有硫磺与麟粉的味道!
叶长安灵光一动,暗叫不好,绝然放弃了去追那名衙役,转身快步朝关家茶铺跑去。
文子欺蹲坐在县衙大堂,身边散了满地的过往商旅名册,他一边极快的查看上面登记的名字,一边问旁边的两个武侯昨夜巡夜的事宜。
两个武侯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不晓得眼前这位是何方神圣,但是一点没妨碍他们心里的畏惧,这是做贼心虚的惯常反应,谁让他们昨晚上的确是偷懒饮酒了呢?
“这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有那么一两个胡商不懂咱们夜禁的规矩,您也知道,咱们常乐县的庙会就如同上元节一般隆重,所以这些胡商即便违反夜禁,咱们也不好惩罚……”
“说重点,我问你们有没有遇见什么人,那个醉酒的胡商,你们竟是没看见吗?”
窦县令在旁呵道:“大人问你们话,不知道好好说吗,什么叫不好惩罚,我是那样要求你们的吗!”
两个武侯面面相觑,脑门上开始冒冷汗,“大人,那个醉酒的胡商是真没瞧见,至于遇见什么人……”
文子欺一双眼睛始终在名册上快速排查,他明知道就算有什么人混进城,也断不会用自己的真名,但总是该有些蛛丝马迹的。那帮进钱记闹事的泼皮是他让窦德仁花钱雇的,为的就是去打草惊蛇,如果是衙役出面,有心人便会故意收敛不让人察觉,但若是一帮无所顾忌的人去闹事,就很容易露出马脚。
他们去了这许久都不见回来,多半是遇上麻烦跑了,普通的胡商,可没有治住泼皮无赖的本事。
“窦大人,你们常乐县过往的胡商不少嘛,这种名册登记可过于放水了。”
“是是,保证以后改正,往年其实并没有这么多的,今年不知为何猛然增了许多,我们人手不够,就减省了些。”
文子欺手上动作一滞,人数陡然增多定然不同寻常,可是只看名册又没什么线索,他扔下手里的册子,转而翻找了这之前一两个月的登记名册,一边还没忘了那两个武侯,“至于什么?”
那两个武侯思想斗争良久,心一横,吐了真话,“回大人,是卑职失职,昨夜我们的确是遇见了一个问路的胡商,是去往甲昌货栈的,那人是有些奇怪,长的也挺吓人,我们一时害怕就没敢多问,只怕遇上的不是什么好人,惹上麻烦。”
“长的有多吓人那,你们倒是跟我说说看。”
“当时天黑,我们瞧得并不是多清楚,但就觉的这人阴森森的可怖,隐约记得他脸上好像有道疤,我就只偷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你说他脸上有道疤?”文子欺忽然抬起头,“那人可有这么高这么壮?”
文子欺比划着,紧紧盯着那两个武侯,见他们害怕的点点头,心道一声坏了,他扔下手里的册子,把窦德仁揪过来吩咐道:“给爷听好了,速派人去梁建章那里求援,另外你手下有多少衙役,通通都给我召集起来,那什么劳什子庙会赶紧停了,想活命的都给我滚回家关上门待着!”
窦县令吓的不轻,“大人,是真有柔然人进城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人少不顶用啊……”
“不顶用也要顶着,还不快去!”文子欺像是被火烧了眉毛,匆忙吩咐了窦德仁,便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往文庙坊而去。
正文 012乱起时
张知贤正说到兴处,说起彦娘跟叶长安,她简直有太多的牢骚要吐,横竖跟薛六也寻不到别的话说,便将那母女俩的事迹从头讲到尾,间或不咸不淡的嘲讽几句。
“在我们常乐县,没有人不知道他们家的那些破烂事,最可怜的就是叶坊正,媳妇闺女都不是自己的,末了还没落个好下场,出关几年,哪里还能回来,有娘生没爹养,所以叶媒官长成个小混混根本不足为奇。”
薛六手里捧着茶碗,听的十分投入。
张知贤都要把自己说饿了,连喝了两碗酪浆也不顶用,她对着窗户外头捏面人的老翁喊道:“捏面人的,给我捏个糯米团来,不要沾染颜色那,再裹一层蜜糖。”
老翁乐呵呵的应了,糯米团蜜糖都是做面人的材料,单独盛放着,捏个糯米团也容易的很,他三两下捏好,用竹签挑了,在熬制的蜜糖锅里滚了一圈出来,油亮亮的颜色看着就馋人。
等蜜糖稍凉,老翁从窗户外头递进来,“娘子您受累,小老摊子上走不开。”
张知贤看向对面的薛六,“薛郎君,便劳烦你帮我递进来吧。”
薛六白听她说了一遭故事,对此不置可否,遂起身去拿糯米团子,他正要去接,赫然瞧见那老翁伸进来的胳膊露了一截十分不协调的小手臂,手臂处的肌肤光滑结实,跟露在外面的相差甚远。
除此之外,在其手臂处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隐隐露了端倪,这疤痕所在的位置,正是柔然军惯常刺刻标记的地方。
薛六瞬间就想通了关键,毫不犹豫的狠狠捏住他的手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翁猝不及防,他本能的就要抽手,却暴露了与外形极不相称的气力,薛六哼笑,用夷言说了一个人名。
那人脸色大骇,心知已经暴露,便不再装模作样,迅速从身上掏了一个放信号的烟丸,赶在薛六抢夺之前放了出去。
“该死!”薛六去抢烟丸的时候被他钻了空子,那人趁机挣脱开,从捏面人的摊位上端来烧的火热的碳盆,一股脑丢向薛六。
薛六本能的闪躲开,滚烫的炭火从窗户进入茶铺,顿时引发一阵尖叫。张知贤离得近,好几块烧红的炭球迎面朝她飞来,她慌乱中举起手边装香料的木盒,脸倒是幸运的挡住了,但手就惨了点,正被一块炭球打中,她手上吃痛,木盒应声摔落,里头的香料不可避免的散落出来。
薛六大喝一声,“张娘子快躲开!”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动乱,那些流窜在街市上的商贩随时都可以点燃火信引发暴乱,孩童手里的面人,妇人们捧着的香料,各处可见可不见的火种,相继在很短的时间内点燃,不到一刻的功夫,文庙坊已经火光四现。
叶长安没来得及赶去关家茶铺,便叫四散逃命的人群给堵住去路,周遭不断有新的火光燃起,其实并不足以引发大火,最大的目的恐怕只是引发骚乱,但随着火点增多,不可避免的会烧到更加易燃的油料竹木等物,大火烧起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叶长安心里记挂孔小刀吕二口他们,眼下却有些寸步难行,她整个人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站立行走都不容易,周边已经有几个小娃娃被踩踏在地,哭喊一片,叶长安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她心下着急,无奈之下,双手攀扶在身边一个块头高大的郎君肩头,借力腾起身子,又在他肩膀上踩了一脚,这才跳上路边的一处高台,正待寻找可逃离的路线,忽然被人群里突兀的刀光闪了眼。
叶长安眼神皱缩,猛地扑向那个手里带着家伙的人,堪堪抓住他欲要行凶的手,只不过被救的那位并没有预料到危险就在身边,就再次挤入了人群中。
叶长安死死压住他拿着刀的手,在不大的空间内进行着艰难的拉锯对抗,“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来行乱!”
对方是个身形强壮的男子,叶长安跟他比力气显然落了下风,只好趁身体靠近之时屈膝攻其要害,待那人吃痛之时,夺下他手里的刀狠狠刺其腹部,那人倒在人群中,然而并没有人注意他,因为这般倒下的人已经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