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久了,便越发想要自己没有的东西吧。”
“柳书彦……其实对她挺好的。”
毕竟当年,秦芃都没察觉,这竟然不是柳书彦的亲妹妹。
秦书淮顿住了动作,片刻后,将玉佩给秦芃带上,低低应了声:“嗯。”
察觉秦书淮情绪不对,秦芃忍不住回头:“怎么了?”
“还想着柳书彦?”
秦书淮的话语很平静,却仍旧让人难以忽视那当中满满的醋味。秦芃抬手握住他,温和道:“我只想你,从头到尾,只想过你。”
秦书淮点点头,看上去还是那副端庄大方的模样,却能让人轻而易举看出那眼底小小的喜悦和欢欣。
秦芃突然想,当年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呢?这个人明明像个孩子一样,这样好哄。
两人一起用了饭,又聊了一会儿,便送着秦书淮离开。
而另一边,张瑛在府中,恭恭敬敬给来人行了个礼道:“大人。”
“你觉得,是时候了吗?”
对方看着张瑛府上的牌匾,平静道:“是时候了吧?”
“大人觉得是时候,便是时候。”
“李淑呢?”
对方转头看向张瑛,张瑛平静道:“娘娘说,随时听大人差遣。”
“那,”对方点点头:“不妨乱起来吧。我要的,你们给了,你们要的,我自然会给。”
张瑛应承下来,夜里,张瑛便赶往了柳府。
柳石轩正跪在祠堂中,张瑛去时,他抱着牌匾,整个人仿佛骤然老去,眼里全是死寂。
“柳大人。”张瑛站在柳石轩身后,平静开口,听到这个声音,柳石轩没有回头,淡道:“我这辈子,一直规规矩矩,规规矩矩当柳家嫡长子,规规矩矩当陛下的纯臣,规规矩矩报国爱民,规规矩矩娶了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东西,除了阿乐。”
张瑛没说话,他站在柳石轩身后,一言不发。
“我当年去巫族当卧底,我以为我能从容抽身。有时候我在想,都说你们巫族有常人所不能有的能力,为什么,阿乐死了,就是死了呢?”
柳石轩慢慢回头,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张瑛。
张瑛已经老了。
距离他当年第一次见他,足足已近三十年。当年那个给他喂药问诊的青年,早已不复年少时的光彩。如今他鬓生白发,眉目完全看不出半分巫族人特有的深邃轮廓,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齐国老人。
可是柳石轩知道,这个人,当年也曾经有过多么让人惊艳的面容。只是他自己让人用刀一点点修饰,经历了莫大的苦楚,终于成为了今天的张瑛。
那一场屠族之战,彻底毁了的不止是他柳石轩,还有面前这个人。
“巫族不是神,”张瑛没有在乎柳石轩的视线,他仿佛过去从来没发生过,平静坦然,慢慢开口道:“我们一样有生老病死,我们一样有喜怒哀乐,我们只是比普通人更喜欢探寻为什么,每个人有自己一技之长,仅此而已。”
“可是巫琴不是,”柳石轩抱着牌位,想起某个人来,仿佛燃起了莫大的希望:“阿乐亲口告诉我,巫琴是不会死的!”
“圣女不一样,”张瑛平静道:“圣女的血脉与我们不同,只要她不生育,她可以反复转生。然而,莫要说阿乐没有这样的血脉,就算有,在她生完诗韵后,也不可能再转生了。”
“那诗韵呢?!”柳石轩激动起来:“诗韵还……”
“她是带着身孕去的。”
张瑛抬眼看着柳石轩:“而且,她也不是圣女血脉。”
“有办法的,”柳石轩焦急出声:“一定有办法救诗韵的,你们巫族这么多办法,怎么连一个人都救不活!”
“如果死而复生这样容易,”张瑛眼中全是苦涩:“那我为何还要和她如此孤单留在这南齐宫廷?”
这话让柳石轩愣住,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张瑛叹了口气,却是道:“可是,无法死而复生,”张瑛靠近他:“那你也该为她报仇啊。”
“报仇……”
“陆秀死了,主审官换做了左遥,”张瑛温和道:“杀你女儿的人,不会有任何惩罚。”
这话让柳石轩面容慢慢冷了下去。
“石轩,”张瑛抬手,将手放在了柳石轩肩头:“阿乐死的时候,你无能为力。如今诗韵死了,你还是一样,无能为力。”
说完,张瑛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柳石轩看着他的背影,抱着牌位,终于道:“给我人手,这是私怨。”
张瑛笑了笑,看着面前这位老者。
柳石轩记得他年少轻狂,他又何尝不记得,这个如今看上去孱弱的文臣,当年作为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剑时,那耀眼如红日的剑光?
如张瑛所说,左遥做事很快。
他迅速将伪证排除,而后找到了证人证明,纵火当日,最后有一位紫衣青年从柳诗韵所在的房中跳了出来,而柳诗韵叫喊时,秦芃尚在大堂。
秦芃洗脱了嫌疑,自然可以回到卫府,然而她心中还有些忐忑,在她被释放前一夜,秦书淮来看她,两人正在吃饭,赵一突然进来,附在秦书淮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书淮抬头看了秦芃一眼,秦芃端着碗道:“怎么了?”
“赵钰在外面。”
这话让秦芃有些意外,然而很快,她缓过神来,便道:“快让他进来。”
秦书淮点头,让赵一将赵钰领了进来。
赵钰进来后,周边人便退了下去,他抬眼看向秦书淮,将一纸文书砸到秦书淮面前,叱喝出声:“鲁莽!”
秦书淮没说话,秦芃将纸页翻开,上面全是各世家正在集结招兵的消息。秦芃皱起眉头,赵钰上前道:“不行,姐,你得给我走。齐国马上要乱了。”
秦芃没说话,她看着这纸页,抬头看向秦书淮:“是为了你杀 陆秀一事?”
“世家不满此案,寻个由头,也没什么。”说着,秦书淮给秦芃夹了菜:“准备而已,不可能为了此事动兵。”
“秦书淮,”赵钰冷着眼:“你为何如此自信世家不会动兵?”
“齐国虽内斗得厉害,却也绝不会让北燕占了便宜,”秦书淮又给秦芃夹了菜,淡道:“吃饭。”
赵钰没说话,他看了秦芃一眼,拖起秦书淮道:“你同我来。”
秦书淮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跟着赵钰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赵钰直接开口:“张瑛是巫族人。”
听到这话,秦书淮猛地抬头,赵钰平静道:“巫族人与齐国有灭族之仇,你指望他为你考虑齐国?秦书淮,齐国内乱将至,你让我带我姐走。”
“你是如何知晓的?”
秦书淮神色冷静,张瑛是巫族这样的消息,他都不知道,赵钰如何知晓?
“各自有各自的渠道,”赵钰冷静出声:“你总不会以为,我身为北燕的皇帝,对南齐一点企图都没有吧?”
这话不足以让秦书淮信服,他直接道:“你和巫族有联系。”
“多年前,”赵钰给了秦书淮一个解释:“巫族的人曾来过北燕宫廷。北燕皇室与他们一直有联系。”
“这次张瑛动手,你在后面推波助澜了吧?”
赵钰没有回话,他只是道:“我很快要离开南齐了,你们南齐怎么乱,我不管,我只想我姐平平安安。”
说完,赵钰转过身去,回了屋中。
他还没吃饭,坐在秦芃身边,哪怕是残羹剩饭,他也吃得极其高兴。
秦书淮站在门口。
如果张瑛是巫族,那么这个局面,的确是超出他的预料的。
秦芃留在齐国,风险必然是比回北燕高得多。可是回了北燕,她能回来吗?
他不知道。
他心中忐忑不安,等到赵钰走了,也没能回神。秦芃忍不住唤他:“你在想什么?”
秦书淮回过头,瞧着这人灵动的眉眼,他抬起手,附在她的脸上。
他突然发现人真是太过奇怪的生物,以前她要走,他觉得天塌地陷,他也要拼命留住她。
如今他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却就觉得,其实只要她过得好,无论在哪里,似乎……
也都可以。
秦芃看着他盯着自己的视线,歪了歪头:“在想什么?”
“我在想,”秦书淮慢慢笑了:“每次我以为,我爱你已经是极限的时候,我都能发现,我可以再爱你一些。”
他年少时以为自己已经很爱她,她死后,他才知道,自己能执迷不悟到这个程度;
他以为他偏执若狂已经是爱到极点,可走到如今,他才懂得,原来自己还能为了她过得好放弃这份偏执。
只是这话他都没说出来,他甚至都不曾察觉,自己内心慢慢经历着这样的转变。
“这话怎么说呢?”
秦芃有些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她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秦书淮并不是个会故意说漂亮话哄人的人,他说是什么,那就一定是什么,所以每一句甜蜜话,秦芃都不会怀疑,都能甜到心里。
秦书淮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身前,瓮声道:“我突然觉得,哪怕你去北燕,我也不是那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