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果敢的戚氏在处理儿子的丑闻问题上,也不逞多让,在生日宴过后的第三天,事情就调查清楚,连处理都定下来了。
钱雪儿这位名副其实的黑手确实就得了应有的惩罚,转眼就被发卖出去,根本没机会露脸。于明辉在一月后完婚,妻子是门当户对的乡绅嫡女,他成婚后,很快就搬了出去,而严俏玲成了他的第一个妾室严姨娘,跟着一起离开于府,也没机会跟其他姑娘们相见。
原本六人,如今只剩下四位养女。
不过清幽阁内却添了一位新的管教嬷嬷,就安置在空着的南厢房。她叫沈笑梅,今年四十有六,五官平凡无奇,两鬓已生华发,显得老气。刚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眼下和唇上泛着青紫,不大有生气。
就算瞧着病恹恹,蔫蔫的,却无人敢轻视这位,只因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那一股气势,还有那双洞悉通透的明眸,告诉着别人,这位妇人,阅历匪浅,见识不凡,绝非等闲之辈。
连鲁嬷嬷在介绍时也带着恭敬,“这位沈夫子,是宫里退下的老人,以后将由她来教导你们。”
姑娘们反应各不相同。
张引娟赞叹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这才是正经嬷嬷,冯四娘那种三教九流岂可与之比拟。没错,张姑娘仍旧对冯嬷嬷心有余悸。
葛惠芳盯着沈笑梅两眼放光,宫里来的,哪是什么嬷嬷,就是一瑰宝,必须讨得她欢心。没错,葛姑娘心如磐石,坚强无比,早就从跌倒的地方爬起,磨刀霍霍,准备去给钦差大人做妾呢。
夏月仙暗道这位可不是好糊弄的主,想混日子是不成了,以后可得用心,好生麻烦。没错,夏姑娘压根不关心谁来教导她们,也不关心以后会去伺候谁,得过一天就且过一天。
豆香心里有点小惊喜、小激动、小期待,宫里的人呢,她上辈子还真没遇到过,瞧着道行还挺深,哎哟,又有新老师了,又可以学到新东西了,好像很有趣的模样,真好真好!没错,没人能比得上豆姑娘适应新事物的本领。
总之,不管四人心中有何想法,面上有何表情,她们都不约而同地低头、屈膝行礼,齐齐道:“见过沈夫子。”
沈笑梅也伏了伏身,客气回礼道:“各位姑娘不必多礼,也不必拘束,更不必惶恐,我教该教之物,你们学该学之事,咱们互相敬重配合,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她许久未说这么些话,一口气吐完,忍不住咳嗽阵阵,用力过猛,引得面红耳赤,颜色憔悴。
鲁嬷嬷急忙上前搀扶起她,沈笑梅感激地拒了,自己稳了稳,向众人道歉后,独个回南屋歇息。
她陡直的脊梁骨,却带着衰败之气,给清幽阁也染上晦暗的色调。
豆香瞅着瞅着,人就变呆了,连身旁之人的话语也没听清,“豆香,你搬来西屋跟我同住吧,三人住到底不如两人宽敞。”葛惠芳挑了个自以为最软的柿子出手,而豆柿子此时傻乎乎的呆样也确实具有欺骗性,事实上她差点就顺口答应了,不过夏月仙狠狠地捏了她一把,这才即将开口的“好”字就变成了“好痛!”
张引娟直接把豆香拽到身后,像老母鸡护鸡仔般质问道:“你屋子是怎么空的,你心里最清楚,怎么还想来祸害别人,我告诉你,省省心,别惹到咱们头上,不然,我就来教教你怎么做人!”
她正好扯到豆香刚刚被夏月仙捏疼的地儿,惹得豆姑娘嗷嗷叫,“哎哟,好痛,放手唉,张姐姐,弄疼我了。”
张引娟听到就来气,朝着豆香屁股瓣上狠狠拍了几下,用命令的语气道:“还不快进屋去,越来越呆,你那股子机灵劲去哪儿了?”
豆香觉得有点丢脸,她还想争辩几句,挽回些面子,谁知夏月仙接过张引娟的下手,拎着豆姑娘就进屋去了,而且还是在老部位。
“疼,真的疼,夏姐姐,换个地捏,哎哟!”豆香又发现这副身子除了不甚酒力以外,还十分敏感、不耐疼,真是太不争气,大大地不争气啊。
葛惠芳脸皮又厚实了一层,跟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她委屈回话:“张姐姐此言甚是伤人,惠芳只是胆小,不敢一人独住,才邀豆妹妹一起,这就碍你的眼了?姐姐真是器小。”
张引娟可不是没脑子的棒槌,指哪打哪,她只是轻蔑地扫了葛惠芳一眼,说道:“谁是你姐姐,别胡乱攀关系,我是瞧不上你,你要称之器小也无妨,谁会与虫鼠之辈计较。”
葛惠芳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到:“张姐姐与夏姑娘相处甚欢,想必有许多共通之处,说气味相投也不为过。”
“我父常道,英雄莫问出路,识人当识心,可惜这世道,恃强凌弱、落井下石、捧高踩低、趋炎附势者多,愿以真心待人者少,引娟遇一人惜一人,此等情怀,你又怎会懂?”
葛惠芳还想反击回去,却被鲁嬷嬷厉声喝止,“都给我闭嘴,当我是死人吗?”
两人只好把嘴巴牢牢封住,鲁嬷嬷的亏她们都是吃过的,心里俱是忌惮不已。
鲁嬷嬷对着葛惠芳道:“你一个人住怕,成,我搬过来陪你住,以后表姑娘放心,你到哪儿,我都奉陪。”她把打板子的账全记在葛惠芳一人身上,正愁没机会报复回去。
葛惠芳脸都僵了,话都说不利索,“怎能让您纡尊降贵呢?”
鲁嬷嬷态度很坚决,理由很充分,“这是夫人的命令。”
好吧,大家都偃旗息鼓了。
只是张姑娘心里满意,脸带笑意离开,葛姑娘的脸色却比身子欠佳的沈夫子还差,不见半点刚才的兴头。
第20章 夜话(上)
已近十一月份,天开始冷起来,于家也供应起炭火,天一黑,清幽阁的三个厢房内俱烧起了炕头,没多会儿,整张床铺都烫起来,再摆上个四方的毯桌子,围坐着,烫壶热茶或清酒,说说话,唠唠家常,再打打瞌睡,实在是美哉妙哉。
就算陇西一带偏寒,老百姓们还是喜欢冬天,这是种老情怀,根植在他们心底深处。
豆香两辈子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宽敞的暖桌肚里打盹还有吃那又辣又烫的汤锅子,作为地地道道的平邑武台镇人士,她天生就爱这些,夏月仙也一样,生长在北寒之地的云岭人士张姑娘也不能例外,更对这样的暖窝喜欢的不行。
三人最近都是天黑了就蒙头大睡,如今烧了炕,架了毯桌,可不得谈谈事,说说心里话。
照例,先由年纪最大的张姑娘开口,“你们说戚氏为何会请来沈氏?若只为把我们送给那钦差为妾,大可不必费此周折,时间上也不够用,临时抱佛脚也未免太大材小用。”
夏月仙正在抿口喝烫好的白刀子,她喜欢那股辣嗓子的劲道,还有酒入腹中的暖气,使她能误以为,自己会醉,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还是这般清醒:“于家可能真要留我们一段时间,别忘了戚氏之前说过,一年后,再行安排,也许荣家正在观望呢。”
张月仙给她俩剥糖炒栗子,回道:“也是,毕竟蒙山腹地毗邻关隆,属于楚王的势力范围,肖小安敢胡作非为,这些大族行事前也得掂量掂量。”
豆香儿蜷曲着身体,像一只懒散的小猫,舒服地打着盹儿,昏昏欲睡间,突地闻到栗子的香味,她吸吸小鼻子,闭着眼睛凑到张姑娘一边,引得张引娟和夏月仙无奈又宠溺地笑起来。
张姑娘给豆小猫喂了几颗剥好的栗子,又倒了些姜茶放到她手里。豆香使劲地嚼着,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重要之事,脸颊鼓囊囊的,小嘴巴出了力,由嫩粉色变得红彤彤,待咽下嘴里的栗子,又觉得干,才睁开那双明媚含着雾水的杏眼,撅起小唇,轻轻吹着身前冒着热气的茶水。
夏月仙不眨一眼地瞅着豆香,妖娆的嘴角带着浅浅的温柔的微笑,整个人都鲜明欲动,不见素有的冷漠和颓然气息,手中的酒杯也在不知不觉间放下,在她眼里和心里,豆香儿便是又软又热乎的奶香窝窝头,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藏起来。
张引娟瞧着她们俩这样悠闲舒坦的模样,心中不禁浮起岁月静好这四个字,她晃了晃神,又问起早有的疑惑:“你们为何会来于家?香儿,你的亲人也有做秀才的,家里该是不差的。月仙,你志不在此,只为安稳生活才入这里?”
豆香儿一口气罐掉一杯姜茶,痛快地呼出一口气,她想了想,又编了编,再改一改,才说话:“我家也算是豆老庄头一份,可大爷爷考秀才时整整考了三次,把家里的钱财都用光了,他偏偏又是个自持甚高的,不肯出来做馆,他的长孙,也就是我的堂哥是个极为聪慧的,学业有成,眼瞅着就能去考,家里却拿不出多余的银两,于是他们商量着把我送来这里,好成全堂哥。”
张引娟气愤道:“为了男孙的前途,就可不顾你的幸福吗?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夏月仙又开始饮酒,闷闷地说:“这世道,女子何其艰难,穷苦人家的闺女难,美貌者招人更难,豆家老爷子心里也有数,把豆香嫁出去,并不一定是好事,毕竟她长的太好,出身却不够好,只能高不成低不就,嫁个寻常人家。但寻常人家如何消受得起,迟早得给那些黑心肝的谋了去,到时候还要背上不贞不洁的坏名声,与其如此,不如直接送到高门大户为妾,于大户在武台镇上的名声其实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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