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防这话被菡萏听到了, 她本就是个认真的,如今服侍宝茹,满心满眼里就只有一个宝茹。宝茹说是想要一枝梅花,却不愿意出门,她就立刻想到了自己替宝茹去折就是。所以今日她便在宝茹起床前就去了天王庙,那里就有可以折的梅花。
菡萏捧着特意挑选出来,特别挺拔漂亮的梅花回了纸札巷子, 又在东厢房门口跺了跺脚。往里头一瞧,果然小吉祥和木樨已经坐在小客厅里了,正偎着一个熏笼做针线活儿。
菡萏抖落掉身上和帽子上的雪花,捧着梅花就进了小客厅,轻声道:“真是好冷!姐儿起身了没?”
这里问的是宝茹起身了没,而不是起床了没,这其中是有缘故的。冬日里宝茹和别的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依恋着被窝,不肯早起的。她就算醒了也要在床上磨蹭许久,有时候磨蹭得睡着了,就干脆睡个回笼觉,也是有的。
所以宝茹醒了就是起身,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一个要准备做事的信号。
小吉祥也轻声道:“还没翻身,咱们都手脚轻一些——昨日姐儿守岁可是睡得迟。今日初一本就是最清闲的日子,让姐儿多睡一会儿。”
几个小丫鬟真是格外小心,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但是到了辰时初刻宝茹也就自然也就醒了。这就是生物钟的影响,即使她昨晚睡得比往常迟,但却不影响她睁眼的时间。
小吉祥三个知道宝茹一般什么时辰醒来,到了辰时后就格外小心,都竖着耳朵听着内房的动静。宝茹翻身的动作没有逃过她们的耳朵,三人立刻就撩开门帘往宝茹卧房而去。
宝茹刚醒,其实是格外迷糊的,但是昨晚的一场大雪把天地间都染成了一片纯白,而且雪光反射间,本应该昏暗的冬日早晨,这会子却呈现出天光大亮之感——昨日不知是不是守岁太晚,窗帘是没有放下的。此时光亮都透过玻璃窗子射如房间,宝茹睁开眼睛就被晃得微微目酸。
不等宝茹多想,身体快过脑子,手已经先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了脑袋,整个人的睡姿也从原本的娴雅舒适到了现在缩成一只虾米的样子。
小吉祥她们就是此时进到了宝茹卧房,见宝茹已经埋到被子里去了,只有被子的轻轻抖动显示着她的确已经醒了,便开口问道:“姐儿醒了?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现下起身?”
宝茹刚才被晃了一下眼睛,虽说还是困倦,但也不是一息功夫就能重新入睡的,自然听到了小吉祥的声音。于是掀开一点被子,只露出了她小小的脑袋,手在被子里小心地把被子在自己下巴处掖好,保证一点风也不露。
宝茹睡得浑身软绵绵的,自然是不会有起床的意思的,声音有些嘶哑道:“今日初一,最是清闲呢,各家都在家中过元日不出门,我不要起床。”
说着话宝茹从枕头底下拿出核桃大小的金怀表——姚员外去岁给她的,换掉了原本用的那只银的。如今那银怀表已经给了小吉祥,让她们能更精准地掌握时间。怀表上显示时间是刚过辰时初刻,和往常一个时辰醒的——还是这样早啊,那就更能没负担地接着睡了。
宝茹安稳地合上眼睛,小吉祥见状自然知道宝茹真是要接着睡的意思,便一眼注意到了拉开的窗帘,不由皱了皱眉头,不发出一点声响地给拉上了。这才带着木樨菡萏退出卧房,重新在客厅等着。
再等到宝茹重新醒来时就已经是巳时三刻了,宝茹懒洋洋坐在床头,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红绫短袄,先胡乱应付着寒气。见到这个情景小吉祥立刻就抱来了一套衣裳,都喜庆的很,一件大红织金缠枝牡丹妆化夹衣,一条翡翠色平针绣蝶恋花鱼鳞百褶裙。
小吉祥一面给宝茹换衣,一面对木樨道:“你去最下头的樟木箱子找一找,把那件五彩刻丝石青里外双烧银鼠褂拿出来,年前还穿过一回,应该没收到下面,好找的很。”
宝茹却有些不愿意道:“好端端的把大褂子找出来做什么?今日又不出门,穿那里外双烧的可不是热的很!”
小吉祥正在给宝茹系那盘扣,手上不停道:“姐儿若是只坐在屋子里自然用不着穿大褂子,可是要在院子里走动、玩雪什么的,自然要穿得暖和一些。家常的,不好加斗篷,找一件大褂子倒是正好。”
宝茹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争不过她,一般坚持下来只会显得宝茹自己无理取闹,于是便不再折腾,只是一边穿衣一边看木樨翻出那件皮褂子后又手脚不停把屋子里的窗帘打起来,用宝帘钩子钩住,屋子里一下亮堂起来。
宝茹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窗外道:“昨夜倒是风紧,竟然下了这样大的一场雪,只可惜咱家没得梅花树,不然收一些梅花上的冰雪来,倒是能好好烹茶!”
说到梅花,这时候小吉祥已经在给宝茹穿上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本来家常穿一双暖鞋也就足够,但是她实在怕这小祖宗要去雪地里折腾,干脆给她换上了保暖防雪的皮靴。她笑着与宝茹道:“别说梅花了,昨日你才说要折一枝梅花插瓶,只是觉得天冷不爱出门,今日便有个实心眼的替你折腾了!”
宝茹睁大眼睛道:“是谁啊?肯定不是你,你可不是实心眼的!是木樨还是菡萏?”
宝茹说话间,菡萏就提着一大壶热水进来了,见她进来木樨赶紧上前与她帮忙——调热水、拿香皂、取牙刷雅芬之类。
小吉祥笑着把宝茹推到梳妆台前道:“木樨也是个实心眼,只是她冬日里哪里能自己起身,从来都是我把她叫醒,这个替你折腾的自然只有菡萏。她今日寅时初刻就起身,要不是下了大雪,只怕外有还没得光亮呢!走了一趟天王庙,折回来一枝梅花,眼巴巴地捧着当作个宝,如今插在书房的花瓶里。”
宝茹轻轻‘呀’了一声对菡萏道:“怎得这样死心眼?我昨日也就是一说,难道你还不知我是个‘三心二意’的,那会儿想要的很,过一阵也就没意思了。为这你又是早起又是冒雪的,值当么!”
菡萏小脸有一点红,替宝茹围上大手巾伺候洗漱,道:“姐儿不是说了喜欢么?那就值当啊,现在放在书房里,姐儿要不要看?”
宝茹脱口而出就是一个‘要’字,小吉祥却扳正了她的肩膀,让她对着梳妆台上的水银梳妆镜道:“姐儿安生一会儿,半盏茶的功夫咱们就能收拾完,到时候姐儿怎样玩儿,咱们谁又会管你?”
宝茹抿抿嘴表示默认,只道:“那好吧,你手脚利索一些!诶!菡萏,早间冒着风雪的有没有凉着?穿暖了么?回来喝过姜茶没?”
菡萏笑着答道:“穿了今年新做的棉袍,还有一件吉祥姐姐借我的猩猩毡,哪里冷了?回来木樨就先灌了我一大碗热茶,我如今一声咳嗽也没有,姐儿别担心。”
宝茹放下心来,总算在梳妆镜前端正坐好,让小吉祥给自己梳头。镜子里映出女孩子的样子,宝茹微微怔了一下,这是十六岁的姚宝茹的样子——微微带着一点稚气,但是少女娇媚昳丽已经显露无疑。就像三月里正在微微绽放的桃花,花苞青涩脆弱,颤颤巍巍伸出,其中的风情,不是言语可以简单描述的。
是的,春去冬来,时光荏苒,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又是两载时光匆匆而过,翻过年来,宝茹已经十六岁了。在这个时代她已经不能称作小姑娘了,甚至刚刚过去的一年里她已经从学堂‘毕业’。
正在宝茹胡思乱想间,小吉祥已经给她灵巧地绾起头发来,只听她赞道:“姐儿一头好头发!又厚又密,颜色也是乌油油的,别个梳什么发髻都要用假发,姐儿却难得用一回。今日既是不出门,就梳一个家常的,只是到底元日,也不好太简便,就梳堕马髻罢?”
一般来说古代发髻从来是越到朝代末期就越繁复夸张华丽,这时候虽然不是朝代末期,但发型其实已经挺复杂的了,毕竟不是开国时期那等百废待兴一切从简的风气。因为国运兴盛,物阜民丰,女子越来越爱打扮简直是理所当然。就宝茹常见的,夸张的发髻能高到两尺,这样的发髻不用假发怎么可能。
而且就算不是那等夸张的发型,就以宝茹这样家常的堕马髻为例,头发不够厚也是要填充一些假发的,可是宝茹不用。她的头发不只是如小吉祥所说的特别厚,而且还特别长——这并不是特别简单的事。
古代女子都蓄长发不假,但是并不是人人都能蓄出足够长的头发的,其中的阻碍因素就是发质。哪怕是在现代,绝大多数女孩子都能吃好喝好营养好,各种洗护产品从不缺,依旧有许多女孩子发质糟糕,一旦留长发就分叉易断干枯。
那么在条件更差的古代,为什么会觉得人人都能留长长的头发——这个长发是古代意义的长发。宝茹只能提出自己的感受,她曾以为古代会有些秘方养护头发,实际上没有那种东西,现代吹嘘的古方,其实效果平平,传闻中的奇效,没有,没有!
其实想也知道了,譬如南朝陈后主宠爱的那位‘祸国妖妃’张丽华,最有名的外貌特点不就是‘发长七尺,光可鉴人’?若是人人都能做到,那也不必史书之中大书特书了。实际上,绝大多数的古代女孩子只能把头发留到及腰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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