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没有注意到,朱雀门的左边,有一个小娘子一直在盯着她二人看。
待二人转进了巷子,翠微试探着问了一声:“小娘子,我们回王府吗?”
杜婉词原想跟着杜恒言过去看看阿翁阿婆,可是还是不愿再与杜恒言打照面,杜府最后一夜里,二人俨然撕破了脸皮。
她这几日在想,其实杜恒言一直都比她勇敢、坚强,杜府出事以后,她和娘都回了肃王府,依旧高床软枕,呼奴使婢,而杜恒言却带着杜家老小在市井里熬活。
阿翁阿婆,或者说还有爹爹,早在咸宁六年便看出,杜恒言才是与他们通心通肺的一家子,而她和娘,如论如何也是融不进那个来自庐州府明月镇上的乡绅杜家。
这么一刻,杜婉词好像有些明白,她和杜恒言的命是不一样的,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孩儿,而杜恒言是穷乡僻壤的女孩儿,虽然命运让她们在杜家共同生活了九年,可是,冥冥中注定了她们这一生有不同的活法。
杜婉词收回了早已望不见背影的眼,淡道:“回王府吧!”
翠微低低应了一声:“是!”
二人回到肃王府门口,正待从侧门进去,便见赵延平匆匆地从里头出来,见到杜婉词,忙上前道:“婉婉,你今日去了哪里?姑姑病倒了!”
***
皇宫云锦阁里,隔着胭脂色销金撒花帐子,小陈太医正隔着一层薄薄的软纱号着脉,檀木高几上摆着的一盏紫铜麒麟香炉,正静静的燃着沉香。
小陈太医半晌收了手,道:“近来季节变换,乍暖乍寒,淑仪娘子夜里许是着了寒气,臣开一张方子,待从太医局取来后,用水煎服。
从云便见他醮着墨,刷刷地写着:川桂枝一钱半,炒白芍二钱八分,生甘草一钱半,茯苓二钱八分,鲜藿佩各九分,白豆蔻九分,鲜荷梗1支。
从云一抬眼,望见小陈太医俊朗的侧脸,长长地睫毛沉着地覆在眼睑上,心头微跳,一直听椒兰殿的宫女说,宫里一位小陈太医,不仅医术了得,有仁者之心,常为宫女、小黄门们耐心地看病,而且长得一副好仪容。
只见小陈太医写好后,对着上头轻轻吹了一遍,递给了一旁伺候的小黄门。
小陈太医收拾着药箱,忽地想起来阿言嘱托他的事,见边上只有两个宫女,轻声道:“前些日子,臣去杜府,杜家小娘子也是这般,说是夜里丢了淑仪娘子赐予的宝物,寻了半宿才寻着,不易着了风寒。”
他话音刚落,帐子里头的杨淑仪立即坐直了身子,好一会才轻声笑道:“杜家小娘子也是实诚人,一个簪子也值得她那般看重。”
声音轻轻渺渺的,随着窗柩里吹过来的风,晃得人也不知刚才是不是幻觉。
从云带着小陈太医退下。
里头的杨淑仪捂着胸口,不由泪湿眼眶,恒言找到阿宝了!她的阿宝还活着。
端着热茶进来的扶云隐约见里头淑仪娘子有些不对劲,将托盘放下,上前问道:“娘子,可是不舒服的厉害?”
杨淑仪淡道:“无事,你们出去候着吧,我想睡一会儿!”
扶云心下疑惑,不是才醒来,可是主子说了,她也只得应下,躬身退了出来。
杨淑仪却是立即撩了撒花帐子,下了床,只着了绫袜,却是连绣鞋也不套,走到壁橱里头,将自己的首饰匣子一一打开,一样一样地翻着,心里暗念,以后这些都给阿宝。
翻了首饰匣子,又开始找自己存的金子,阿言现在落魄在外,生活定然拮据,她不能让阿宝和阿言姊妹两在外头受苦,好容易从首饰匣子里头找到了几块金灿灿的金子。
又颓然地坐倒在地上,现在阿言是罪臣之女,她又要怎般才能唤她入宫?
第49第
椒兰殿中, 沈贵妃今日辰时正才醒,净面的时候,椒兰殿的主管于公公诚惶诚恐地过来禀道:“娘娘, 殿下今日报了身子不适, 未上早朝,官家派了太医去看, 刚刚召见太医询问,不知怎的, 动了怒, 砸了好些东西, 眼下,让李公公去申斥殿下了!”
沈贵妃头一阵眩晕,望着于公公, 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申斥?”
于公公将头埋得更低了,“是,娘娘,说是太子昨夜饮酒过度, 以致今朝误了早朝。”
“咣当”一声,一支和田青白玉镂空凤头玉簪碎成三块,沈贵妃倏地站起来道:“混账东西, 东宫里的人都是废物不成!昨日太子与哪些人在一处厮混?”
于公公道:“小的一早派人去打听,说是昨日殿下做东,请耶律扎颜、耶律阿沂在樊楼宴饮,陪座的有楚王府世子、林老相公之孙和杜呈砚府上的杜恒言小娘子。昨日殿下回府后, 尚未醉酒,只是夜里似又与白侧妃共饮了几杯,宿在了白侧妃处。”
听是肃王妃的侄孙女,沈贵妃顿时咬牙切齿道:“姓白的欺负不到我头上,竟暗中坑害我儿!”
“姐姐,是谁又惹您生气了?”刚到寝殿外头的杨淑仪听到动静,一脸忧急地过来问道。
“妹妹来了!”沈贵妃见杨淑仪这时候过来,也没心思理她,懒怠地应了句。
“我今个一早便听到了太子府的事儿,是以特地过来看看姐姐,殿下素来行事周正,待陛下恭敬有加,怎会出了这般事儿?”
沈贵妃见她言语急切,忍不住道:“我早说不要将这些狐媚子弄进府中,他偏不听,那五个枕边人可有一个是好胚子,我前些日子才下了肃王妃的脸面,白家小贱人这是乘机陷害我儿。”
杨淑仪劝解道:“姐姐莫急,陛下自来十分器重太子,这一回定是以为他沉浸在温柔乡了,好在太子尚且年幼,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偶有被身边的人绊住,也是情有可原的,那白侧妃头一回侍寝便能出这般差错,白侯府真真枉称为百年世家,教出来的女儿竟是这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沈贵妃尚未待指套的手拉着杨淑仪的手道:“妹妹,回头还劳你在陛下跟前替太子多开解两句,东宫初立,多少人看着我儿出错呢!”
杨淑仪双手反握住沈贵妃的手,“姐姐放心,官家跟前,我自是要替殿下辩白的。”说到这里,杨淑仪忽地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道:“不过姐姐,最近官家好像有些奇怪,去云锦阁的次数少了好些,可是近来前朝事务过于繁忙?”
杨淑仪这一问,却是又问到了沈贵妃另一个隐秘的忧凄点,对左右挥了挥手,眼看着侍候的都下去,拉了杨淑仪到宝鸭穿莲贵妃塌上坐下,螓首微低,长长地叹道:“妹妹,实话与你说吧,官家在外头宠幸了一位女子。”
杨淑仪眼中掠过一层了然,“姐姐,可是丹国此次进献的美人儿?官家许是贪新鲜,那黄发碧眼的美人儿,我看着也甚是好奇。”
沈贵妃苦涩一笑,“若是丹国的女子,也没什么,其实,便是官家再纳十个女子进宫,你我也不必忧虑,只是这一个,不仅是我沈家的羞辱,也是我儿的妨碍。”
杨淑仪一早便窥探出官家偷吃,只是沈贵妃不急,她便也不吱声,没想到今日一挑破,这里头似乎有隐情?
“若是有什么是妹妹能做的,姐姐只管说便是。”
沈贵妃略带感激地拍了拍杨淑仪的手,“妹妹,此回你也是帮不了我的,你道那女子是谁?是我的族妹,当初是嫁给了范尧臣的次子,后来那位郎君在与丹国的战役中牺牲,她做了未亡人。”
“现下在清桐书院中做夫子的那一位?”
沈贵妃点头。
杨淑仪惊诧道:“她不是以居士自居?她不是住在书院里头?难道,官家是去的书院……”苟且?
沈贵妃撩起来垂下来的一缕鬓发,平静地道:“而且,现在,她已有了身孕!”
杨淑仪心里又是一惊,“姐姐,我们要怎么办?”
单纯的偷吃,尚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偷吃到有了骨血,这却是另一桩事儿了,官家尚且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若是皇子……
沈贵妃抬起略微泛红的眼,看着杨淑仪道:“这个孩子,我们可以留下,妹妹和我一同抚养,但是,这个族妹,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进宫,妹妹可明白?”
杨淑仪的手被她捏的有些疼,眼下她找到了宝儿,正想着为宝儿和言儿铺路的时候,莫说沈贵妃不说,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动摇她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此时杨淑仪顺水推舟地道:“妹妹都听姐姐的,不进宫这一点,妹妹有法子,姐姐到时候看着便好。”
杨淑仪说完这一句,又起了话头道:“妹妹倒是觉得,姐姐合该给殿下物色一位太子妃了,现在东宫里的那五位,殿下是一时意气用事,眼下但凡殿下对她们中一人动了情,都是祸根,殿下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这一点沈贵妃也想到了,“你觉得哪家的女孩儿好?”
杨淑仪听这一句,娇笑道:“我是喜欢杜家的那位恒言小娘子的,不过眼下杜将军进了监牢,这一位定是不成的了!”杨淑仪说着,轻轻地睨了一眼沈贵妃,心微微提了提。
只见沈贵妃若有所思地道:“杜家的女儿,却是不行,子瞻看中了,子瞻日后定是元益的左膀右臂,却是不好因着杜家小娘子让他二人心中有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