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第
杜恒言第一夜昏昏沉沉地睡去,人事不知。第二日,一早大门上的环扣不知被谁拉了起来,“叮哗哗”地响,“秋容,我给言丫头送药来了!”
杜恒言套着小鞋,睡眼惺忪地走到房门口,便见厨房里的小小娘撑着一把破油纸伞小跑着出来开门。
刚一拉开,身子一让,顺带着一阵大风,几滴雨水吹到杜恒言的脸上,杜恒言用肥嘟嘟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头感慨,看她这一身小嘟肉,想来家里日子尚宽裕。
门口进来一位身形瘦削的妇人,手头的那顶油纸伞比自家的要新上几分,水珠十分欢快地从上头滑落,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包递给秋容:“陈大夫说,再喝上两日就好了!”
秋容忙接了过来,塞进怀里,一边要拉着这婶子进来坐,婶子回道:“不了,这般大的雨,我家花花一人在屋里头呢!”
秋容十分歉意地道:“也是我这回佘的太多,陈大夫不肯再佘了,劳烦阿莫了,这药钱怕是得等我这一批绣活做完才能还上。”
秋容的窘迫声被屋檐上的雨珠打的零零碎碎,杜恒言恍惚听那婶子推道:“你先照顾好言儿,药钱回头再说。”
那婶子顿了顿,又道:“这两日钱夫人可曾来找过你麻烦?”
秋容摇头,“倒是不曾,自从言儿落水后,钱夫人再不曾来闹过!”说到这里,秋容咬了咬唇。
婶子点了点头,默想了一会,还是凑到秋容的耳边道:“我家花花说,那日言儿是被一个路过的娘子推下去的!”
见秋容瞬间脸色煞白,婶子叹了口气道:“阿容,钱家你可千万别进去,那大妇凶悍,抬出来的娘子有多少个了,你先进去吧!别淋了雨染了风寒。”
大门又关了起来,杜恒言望着回廊上的雨幕,微冷的风,让她浑身一抖,打了一个喷嚏。
秋容这才看到女儿起来了,皱着眉喊道:“廊上风大,言儿进屋去!”
一边喊着,一边又不放心地按了按怀里的药,撑着油纸伞跑了过来,泥水溅在她的裙摆上,“哎呀,言儿,你是不是被风吹着了?”
秋容着急地一把将女儿抱进屋,进了屋里头才将人放了下来,又是探头,又是摸脸,杜恒言一转身,抱着她的腿,将脸埋在了她的裙摆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
她真的穿越了,遇到了一个很善良的小小娘。
***
等杜恒言的药吃完,她也已经大致弄清,她好像穿越到了一个和宋朝特别相似的地方,现在是咸宁六年。
她姓杜,名字和现代一样,叫恒言,今年才五岁,她是几日前与小伙伴偷溜到镇上西边玩,一不小心被推进了河里。幸好被路人及时救起来。
杜恒言住了几日,发现家里只有她和小小娘,有一次她含糊地问了一句:“娘,我爹呢?”
小小娘半天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许久才淡道:“言儿没有爹!”
小小娘当时的语气十分淡漠,完全不像往日里那个柔婉可亲的娘亲,杜恒言自此闭嘴不敢问了。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自个的身世似乎有些怪异。
这一日晴天,东边的晨光爬上山头那边的云层的时候,杜恒言便醒了。
看着床边这一世的娘亲,不过二十有四,比她上一世的年纪还小,想到她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生病的自己,也实是辛苦,便蹑手蹑脚地自己穿好了衣裳,套上小凤蝶鞋,迈着小短腿,去厨房里舀水洗脸。
灶台收拾的十分整齐,碗柜里有三排,几只碟子,三只碗,两只像是常用的,三双筷子。柜台下面是几个像是装酱菜的老坛子,盖得十分严实,上头还压着砖块。
厨房的小方桌上有一只陶罐子,两只陶瓷水杯,陶罐子一尺不到,外头结结实实地编织着一层草绳,想来是这个朝代的水瓶。
杜恒言个子矮,够不到。
用半片葫芦瓢舀了一舀水到脸盆里,水有些凉,小心翼翼地端着往房里走。
一只脚刚迈出厨房的门槛,便发现娘慌慌张张地从回廊下走来,只着了里衣,隐约露出里头藕色的小衣,领口一片雪白。
杜恒言暗念,小小娘即便在现代,也是大美人一枚,可惜这般早早地便生了孩子,这孩子还不能有爹。
看见自个的一瞬间,她发现小小娘的眉头忽地松开。
三两步过来帮她端了脸盆,一手牵着她的小手道:“下回言儿可不许一声不响地离开娘,娘一醒来没看见言儿,可吓坏了!”
这个女子一直温温柔柔的,杜恒言也有些喜欢道,这么几日,她也已经从初始的震惊中慢慢反应过来,此时弯着眼睛天真地笑道:“言儿知道了,言儿再也不吓唬娘了!”
秋容捏了捏言儿的小脸,心口有些酸涩,轻声道:“言儿乖!”
杜恒言见杜秋容整日里心里头压着石头一般,十分忧心,小小娘正是芍药年华,便是被辜负了,也合该重新找个好郎君过日子的。
杜秋容并不知道眼前五岁的女儿在盘算着什么,起身去给女儿熬粥,杜恒言跟着过去,猛一看见米罐,心头一凉,早上她以为是酱菜的一排坛子里,最外面一个竟然是米缸,它就算装满了也就十来斤,此刻隐约看,也就两三斤左右。
看着娘亲碗里青白色的米汤,杜恒言心事重重地喝着她的小半碗较浓稠的米粥。
她原先见自个长的白白胖胖的,以为家中至少不缺粮,没想到,竟如此贫困。
杜秋容见女儿看过来,勉强笑道:“阿言不用担心,娘亲今日便出去将绣活卖了,得了银钱就给阿言买肉吃!”
杜恒言仰着脸点头,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笑,心已经跌到了谷底,所以这个小家的经济来源,是小小娘的绣活?
早饭刚吃完,杜秋容正在洗锅,又有人在敲门,杜恒言自告奋勇地迈着小短腿跑去开门。院门的门栓比她还高些,杜恒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慢慢够上门栓。
外头的人似乎十分不耐烦,尽管杜恒言在说着“来了,来了”,外头还是一个劲地扣着门环。
及至杜恒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开了门,一阵浓郁的脂粉味儿扑面而来,一个打扮的十分妖娆的妇人,望着杜恒言,笑道:“哎呦,言儿呀!你娘呢?”
她头上戴着的金簪在阳光下晃的杜恒言眼晕。
戴着两根金戒指的手,伸过来要扭杜恒言的脸,杜恒言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这妇人,一边大喊道:“娘!”
厨房里的杜秋容听到女儿急切的叫唤声,忙赶了出来,看到来人,眼皮跳了跳,勉强笑道:“柳婶子,您怎么过来了?”
被称作柳婶子的不速之客,一双小眼睛首先便将杜秋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那眼神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被看一眼便如被粘上了什么,看得杜秋容浑身发毛。
杜恒言见小小娘十分不自在的模样,默默站在了一旁。
只见那柳婶子挥了挥帕子,笑道:“大妹儿,我听说你在陈大夫那里佘了好些药,是给言丫头喝的吧,你说言儿这小模样长得多俊俏啊,放在原来老杜家,那就是明月镇上最富贵的小娘子。”
杜秋容脸上露了些苦笑:“柳婶子说笑了,柳婶子要是没事,我就不多留了,我今个还得出去找活做呢!”
柳婶子一听这话,“哎呦”一声,拉起杜秋容的手,仔细看了一下道:“妹子,钱员外那头可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回信呢,这回连钱夫人可都点了头允许你进门的,不是我说,大妹子,你说你这么不清不楚地带着一个女娃子,外人的闲言碎语你还没听够不成?钱员外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人家可说了,会拿言丫头当亲女儿养呢!”
柳婶子虽是态度恳切,可是言辞里的鄙薄之色,溢于言表,说到这里,静静地看着杜秋容。
这么一会儿,杜恒言已经看出来,这是个媒婆,还是不讨人喜欢的媒婆。
杜秋容将手抽了回来,淡道:“婶子说笑了,秋容本来就是杜家的丫鬟,哪儿攀得上钱老爷。”
“瞧妹子说的,婶子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妹子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言丫头是不是?你看言丫头这小脸饿的瘦的,你只要一点头,言丫头以后可就是钱家的小娘子了,莫说绫罗绸缎穿不完,言丫头这般聪明,以后肯定会在钱家学堂里媲美一众小娘子。”
杜秋容听到后面几句,忍不住看了眼女儿,眼眸幽深,她自个打定主意要一直守着,可是她的女儿呢?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大凡那大户人家求取的小娘子,是“才”与“财”都要兼得的。言儿跟着她,受尽了白眼不说,待到及笄,才和财都不可能有的。
杜恒言见小小娘眼里漫上来一层凄凉,过去拉着小小娘的手,大声道:“娘,言儿脑袋疼!”
她才不会让小小娘去做妾,她也不需要入学。
杜秋容忙探了探女儿的额头,一边道:“哎呀,柳婶子今日不留你了,言儿不舒服我得带她去保善堂看看。”
说着急慌慌地便要出门,等不情不愿的柳婶子一出来,便立即落了锁,抱着女儿往镇中心的保善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