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言牵着小胖子的手道:“一会别东窜西窜的,别看你胖的像个小墩儿,人贩子提溜起来,也是一阵风就跑了。你这等小胖墩,一看就是富家小郎君,做活肯定不行,定会将你卖给大户人家当小书童,你当大户人家的小书童都如阿竹、阿书一般敢欺上瞒下,人家的书童不说打骂是常有的事,饿个三天两夜,也是司空见惯的。”
小胖墩吓得连连点头:“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跟着阿姐!”
前面的张宪微微勾了唇角。
小胖墩看着一溜烟的吃食摊子,又看看阿姐,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小肚子道:“阿姐,我好饿,我们尝一点炒蛤蜊好不好?”
杜恒言望着色泽诱人的一碟碟蛤蜊,默默地点了头。
一旁帮忙的十来岁的小子忙支起了一张小木桌,招呼杜恒言几个坐,杜婉词望了望桌子和凳子,见张宪也坐下,叠了绢帕,挨着一半坐了。
杜恒言转首问张宪和杜婉词:“你们要不要?”
张宪淡道:“我也来一份!”说着一边端起茶杯喝水,待见到茶水里漂着的炭灰,眉头不由皱了皱,还是喝了一口。
杜婉词鄙夷地摇头,白了杜恒言一眼,柔声问张宪道:“宪哥哥,婉婉许久没见过你了,前一段时间听延平哥哥说,宪哥哥最近在准备明年的乡试?”
张宪眼里闪过不耐,微微抿唇,淡道:“乡试三年一次,子瞻自是该好好准备!”这些年,杜婉词和阿言的纠纷,他多有耳闻,当年嚷着阿言谋害大皇子的小娘子,这么些年,依旧没消停。
不过,若不是阿言名声太差,他从媒人手里买走的草帖子就不只十八张了。
杜恒言不过是客气一问,料到杜婉词不吃,只管着自个起身去找小贩道:“婶子,三份,微辣!多少钱?”
“小娘子,共计90文!”小商贩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在火炉上热烘烘地炒着,女的负责分盘收钱。
杜恒言拿出荷包,正在数着,忽地,一个小娃儿猛地撞了过来。
“阿言小心!”张宪立即起身奔了过来。
杜恒言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他,他们有这么熟?一下子手上一空,荷包竟然被抢了。
“贼啊,抓贼啊!”杜恒言追着那个女娃儿拔腿就跑。
那女娃儿回头看了她一眼,黝黑的脸颊上闪过嘚瑟,一弯腰钻进了猜灯谜的人群里。
杜恒言努力扒拉着人群,众人不满地嘟囔道:“做什么,做什么!”
“阿言,阿言,快出来,逮到了!”人群外张宪喊道。
杜恒言回头一看,那女娃竟然已经钻到了一个巷子口。
杜恒言匆匆地赶过来,从女娃手里拽出了荷包,轻轻擦了擦小金鱼上头染了的黑灰,这荷包可是她娘给她做的,双面绣,外头是小鱼,里面是一朵牡丹花。她也就生辰才舍得拿出来用一用。
女娃被抢走了荷包,“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杜恒言揪了人起来,问道:“你哭什么?被偷的是我啊!”
小女娃仰着一张哭的涕泪横流的小黑脸,振振有词地道:“你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又不会少这么一点,我偷钱,是为我娘看病,我娘病了好些天了,她会死的!”
说着,小黑娃又从杜恒言手里溜到了地上,哭了起来。
这女娃约莫八岁的年纪,哭的声势却十分浩大,杜恒言忽地想到了小小娘生病的时候,拉着她起来道:“荷包我留着,钱都给你!我带你去找个大夫!”
张宪见她粉白色的氅衣和胭脂色的袄裙上不一会儿被这小黑娃的小黑手染了好些黑印,微微抿了唇,道:“阿言,你在这处候着,我去马北街上找一个大夫过来,一刻钟就过来!”
杜恒言默默嘀咕,说的好像很快一样,你们的一刻钟可等于三十分钟呢!
小黑娃见他们真的去给她找大夫,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了拉杜恒言的袖子:“姐姐,我会报答你的!”
杜恒言这才发现她只着了一身单袄,袖子上头打了好多补丁不说,还短了一截,一张小脸冻得青紫青紫的,叹了一声,将自己的氅衣拿了下来,将小黑娃围住。
笑道:“还好这东西,围你还可以。”小黑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粉白的氅衣,轻声问道:“姐姐,这上头是什么毛啊,好软啊!我以后也要给我娘买这个,她穿着肯定好看。”
杜恒言摸了摸她的头:“你看着和我长得真像,就是黑了点,经常出来偷东西吗?”
小黑娃点头:“以前不,自从娘病了以后,我就开始偷了,我腿跑的快,他们追不上我!这还是头一回失手呢!”
杜恒言默念,不是第一回,还有你小命吗?“你爹爹呢?”
小黑娃道:“我爹爹一早没了,我就跟着我娘,姐姐,你命真好,生在大户人家,人又长得美,那小郎君一看就是喜欢你,抢的又不是他的,跑的比我还快。”
杜恒言:敢情这么小,就是一个小八婆……
张宪带着大夫过来的时候,看到杜恒言将氅衣给了小黑娃,看向小黑娃的眼神冷了冷,小黑娃竟然十分机敏地反应过来,忙麻溜地脱了下来道:“姐姐,我不用了,我一跑就热!”
杜恒言将小黑娃身子扳正,正要重新给她系上,忽然发现她脖颈下头一点,在背脊上,有一朵小小的花,像是牡丹。
和她荷包里的牡丹十分相像。
杜恒言忽地抓住小黑娃的手臂,“你娘在哪?”
小黑娃道:“这条巷子过去就是我家了!”
几人穿过黑乎乎的巷子,停在了最里头一户门口,见小黑娃伸手拉了里面的一根绳子,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然后才推开了门。
站在门口便听见里头的咳嗽声,咳了一阵,里头的妇人结结巴巴地问道:“牡,牡丹回来了吗?”
“娘,我带了大夫回来!”
“牡丹,这又是一个牡丹!”杜恒言轻轻呢喃道,顿在了门口,心口砰砰直跳。
第19第
小黑娃麻溜地点了油灯,灯芯子就剩了一小截,微弱的火照在那妇人的脸上有些可怖。
窗户里漏进来的风吹得灯火轻轻摇摆,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大夫立即给这妇人号了脉,又问了症状,从何时病的,末了才摇着头叹道:“竟拖了这许多时候,可惜,可惜!”
小黑娃板着脸道:“你这大夫怎么不说人话,我娘到底什么病?”
大夫真不曾见过这般刁蛮的女娃儿,摇着头道:“伤寒拖成痨病了!治不好了,治不好了!”
小黑娃上前双手双脚对着大夫又打又踢,哭着骂道:“什么狗屁倒灶的大夫,骗子,你这个骗子,我娘肯定能治好!”
“牡丹,牡丹!”床上的妇人焦急地唤着,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杜恒言将小黑娃拉开,张宪领着大夫出去,付了诊费,道:“劳大夫开些疏解的药!”
大夫点头:“不是我不救啊,这病祖宗没教啊!我开些清肺化痰的方子!”
幽暗的屋里头,杜恒言发现这妇人并不是牡丹,但是看着竟也有些面熟,还是问了一句:“你认识明月镇上的牡丹吗?”
床上的妇人捂着嘴,像是一时忘记了咳嗽,瘦的凸出的眼仔细地盯着杜恒言看,“小娘子是?”
杜恒言心又提了起来,轻声道:“我当年在明月镇上住过,是杜家的小娘子!”
那妇人忽地拍着床笑起来,“想不到我香儿临死前,还能他乡遇故知,我是牡丹娘子跟前伺候的女使香儿,实话告诉小娘子,我跟前养的这女娃子,是牡丹娘子的,当年钱员外一案后,牡丹娘子摆脱了妈妈,带着我来到了京城,靠着攒下的钱买了这一处小宅院,准备带着女儿好生过日子,脱了那苦海,不曾想生下娃娃后,一日出门竟再也不曾回来!”
香儿说了这么一串,有些支撑不住,又是一阵咳嗽,杜恒言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小黑娃过去一边哭着,一边给娘亲摸摸胸口,道:“你就是我娘,我不管,你就是我娘!”
香儿忍不住也落了泪,对杜恒言道:“杜家小娘子,她娘将她看成眼珠子,定不会不要她,她娘那般姿容,又做过那一行当,也有些故旧,我猜,多半是被人掳走了,我找了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消息。”
张宪进来道:“阿言,大夫开了药方子,我们这去抓药吧,婉词和熙文怕是也等急了!”
杜恒言这才想到熙文来,心上一急,她怎么把熙文单独留给杜婉词了。忙拽了张宪的荷包,又倒了一些铜钱出来,道:“小黑娃,你给你娘买些好吃的,要清淡热乎,知道吗?我明个派个人过来帮你熬药!”
张宪剑眉微微上扬。
小黑娃抹着泪点头。将她们送到了门口。
出了门,张宪问道:“你为何认识她们?”
杜恒言道:“我出生在庐州,她们和我在一个小镇上,当年我娘牵扯进了一件官司,小黑娃的娘也牵扯进去了!”
张宪默然,她来京城之前的事,他都查过,他还知道她有个青梅竹马,是林老相公的嫡孙,叫林承彦,字慕俞,生于咸宁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