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守明不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要想在这镇抚司继续混下去,混出个名堂来,光耀门楣,这门亲他就得结。
只是余大人的话说的很明了,他只有这一个千金,一向视为掌上明珠,是万不能受了委屈的。
诚然,余大人的千金如何能受得委屈。
于是,自然,只得委屈这位曾经是雷守明的丫鬟,后来又做了他妻子的女子。
雷守明找到一位曾经在战场上与他有过过命交情的同仁,此人姓霍。
雷守明与他详细叙说了事情的种种,自己也是万般无奈,如此云云。
再后来,这丫鬟就转做了霍夫人。可叹她当时已经身怀六甲。
唉,这世间的世态炎凉不只是能凉透脊背,有时还会透着彻骨的寒,然而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有时候你感到人情凉薄,那大约只是因为你经的事少罢了。
说道雷守明这位姓霍的同仁,他心里其实挺乐意。为何呢?此人在战场上受了伤,本不能有子嗣,如今雷大人不但给他安排了妻子孩子,还配送了一笔嫁妆,并许诺他将来自己若能发达了,一定不忘提携他。他当然很欢喜。
后来,这雷守明娶了余大人的千金后,果然是平步青云,他也确实没忘了昔日的诺言。
雷守明如今已经年过半百,哪里都很顺心,官运也算亨通。唯独这后娶的夫人未给自己添丁这件事,很有些让雷守明烦恼。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因此这无子无女,对雷大人而言是件顶大的事,然而也是无奈何。
雷大人其实是有个儿子的,只是因为这之前的种种,此生不得相认,此人就是霍焰。
虽然不得相认,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骨肉。且这唯一的骨肉,如今关在这诏狱之中,雷大人能不忧心么。
雷大人这日正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踱去踱来,一圈又一圈,哀叹连连。
他夫人带了两个丫鬟,送来壶好茶。
雷夫人亲自斟了杯茶,递到雷大人手里,极温婉的说道:“老爷这几日来,甚是操劳,小心累坏了身子。”
雷大人赶忙接过茶杯,细细的品了,回道:“劳夫人挂念,嗯,好茶,好茶,呵呵。”
雷夫人眸子极深沉,一双眼睛看的甚是分明。
她目光深邃的瞅着自己的夫君道:“老爷一向待我不薄,我却一直不争气,未给雷家添丁,想来实在是......”
说道“实在是”三个字上,雷夫人已经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形容了。
雷大人见此状,连忙极温柔的扶住夫人的肩膀,款款说道:“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快过来坐。”
雷夫人一面抹着眼泪随他坐下,一面说道:“我近日得知,您有几位得力部下,不幸含冤入狱。老爷您一向是体恤部下,心善的很,想来定是为此事忧心。老爷要是实在看重那几位部下,我自然少不得去我父兄那里走动走动,看是否有寻得转机的法子。”
雷大人一听这话,心中瞬时一阵暖流经过,拉着夫人的手说道:“我雷守明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竟能娶到夫人这样贤惠的妻子。”
雷夫人微微一笑,算是很受用。
雷夫人所言乃是心里话,也并不是装装样子,事后她真的尽心去办。
这下轮到这余镇抚犯了难,怎奈自己的掌上明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自己,少不了得出把力吧。成不成的再说。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要说这余镇抚可不是白在朝廷吃这么多年官饭的,的确有两下子。
首先他事情看得分明,看人也一看一个准。
他晓得这件事的本质,无非就是火药被劫,京营的人想寻个替罪羊而已。
这替罪羊谁当都可,不一定非得是这霍焰。
余镇抚为官多年,这朝廷上上下下,还是有不少与之交好的人,否则他这位置不会坐这么稳固。
当日负责押送火药的京营指挥官姓梁。此人的顶头上司秦大人与余镇抚总算有些交情。
于是,余镇抚就想,要救这霍焰,少不得去秦大人那里走动走动。
须知,既然是有求于人,光是走动走动自然是不成的,要拿出诚意,要投其所好。
有人好财,有人好权利,有人好色,有人好收藏,总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喜好。你既然有求于他,就得先把人家的喜好研究透彻。
余镇抚知晓这位秦大人好财。
于是一天夜里,余大人约了这秦大人喝酒,席间将来意稍微点了点,又拿出一个锦盒。
秦大人打开锦盒一看,眼睛稍稍放了放光。
余大人看他这副形容,心想此事有转机。
果然不假,秦大人酒过三巡叨叨着说道:“我那个部下,姓梁的那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先前因他叔父在京营大小是个官,我未敢动他。上半年他叔父仙游了......”
其实秦大人所言看这姓梁的不顺眼,委实是句实话。
这位京营的梁大人是个一根筋办官事的,他的一切行动都是照章办事,且常常是只嫌做的不够,不肯少做三分。凡是被他寻到错处的,能严惩决不轻饶,有几位官爷甚至被他折腾的少了半条命。他一向自觉着是一心报效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则已经把周围一干人等得罪了个干净。尤其是他的顶头上司,这位秦大人。
秦大人好的是“财”,可自己这位姓梁的部下,凡事都是“照章”去办,一切都有板有眼,不知挡了自己多少财路。搞得这秦大人时常是捶胸顿足。如今他护送火药不利,秦大人寻思着正好寻他这个错处,好摆脱这个断自己财路的愣头青。
正好余大人此次有求于自己,秦大人少不得顺水推舟,于是与余大人合计着这件事应当如此这般......
于是不出几日,这梁大人就栽进去了。周围有些人甚是幸灾乐祸。
霍焰等人被无罪释放,连大刑都未用上,不得不说是奇迹。
入了诏狱,竟还能毫发无损的出来。
不过在诏狱这几日,霍焰与赵挽成还有郑言三人的情谊那是更加深厚了,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么。
生死关头,三人仍能同舟共济,不肯出卖兄弟,这也实属难得了。
这霍焰一出诏狱,什么也不做,就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横冲直闯的走进了教坊司。
他要寻个真相,他要寻个结果。
一入教坊司,他直奔二楼,凤雨钗的房间。
她正端坐在一张上好的檀木雕刻的梳妆台上,面前是雕刻精美的镜子和梳妆匣。桌边的精致瓷瓶中插着娇艳的珍珠梅。她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梳理头发,看着镜子中的容颜,一种欲语还休的惆怅漂浮在空气中。
霍焰从来不明白为什么她每一次梳妆都甚为庄重的模样,仿佛这是她最后一次坐在这典雅的梳妆台前整理自己的云鬓。
见到霍焰突然闯进来, 雨钗仍然是气定神闲的在镜前梳妆,一个小丫鬟在一旁伺候着。
小丫鬟一看霍大人这副来势汹汹的形容,却少不得吓了一跳。
雨钗甚是镇定的安慰她道:“没事,你先出去,我与霍大人寒暄寒暄。”
小丫鬟面如土色,哆哆嗦嗦的退了出去,一出门就直奔老鸨子那里去了。小丫头不傻,知道事有蹊跷。
霍焰一双眸子冷的很,吸了口气,说道:“你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出来吧?”
雨钗一面自己慢慢梳着头发,一面极为镇定的说道:“呦,霍大人这是哪里话?我知道您出了事后,这些天一直寝食难安......”
她话音未落,霍焰就一歩跨过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将过来,直面着自己,厉色道:“你还在撒谎!凤雨钗,你真当我是傻瓜么!?”
雨钗此时稍显慌乱,但仍然是强装镇定的说道:“霍郎,你这是怎么了?”
霍焰一把甩开她的手说道:“我不与你兜圈子,你若不想也去那诏狱走一圈,那就正经赶在老鸨子带人来听墙根之前,与我实话实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雨钗心中明了,如今已无法遮掩,霍焰是再也骗不过了。
于是她整了整衣衫,昂了昂头,苦笑着说道:“你问我为什么?我也倒要问问大人,我为什么要被送到这里,受尽凌辱,我的父母兄伯为何要被一并处死,我一家上上下下几十口死的死亡的亡,活着的不是流放,就是被送到教坊司这座人间地狱,日日受着煎熬。我早就活够了,只盼死之前能为家人报仇,也算是死得其所。”
霍焰听她这段煞有气势的慷慨陈词,知晓她是为报家仇,暗通乱党,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在心里盘算了一回:送到这教坊司的大都是罪臣的家眷。这凤雨钗大约幼时曾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因此才流落至此,自己以前竟并未想过。
少顷,霍焰回道:“自然是你家人犯了错,被朝廷降旨......”
凤雨钗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凄厉的望着他,打断他道:“我父亲本是一介清官,只因好赋诗,就被朝廷论为反贼,这就是霍大人所谓的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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