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透慕容枫究竟在想什么。自闯宫起,他便一直垂首而跪,目落膝前。自始至终,都未曾望过自己的母妃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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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后,棠氏谋刺叛朝的判决传遍举国朝野。
棠黎联合棠妃预谋犯上,其罪难恕,依律当诛。但念及时逢君王整寿,且身具开国之勋,最终只惩棠氏上下九族流放漠北,永生不允其赦。
棠妃散布谣言沸国,栽赃宫妃,顾及为妃多年且育有一子,仅薄惩褫夺妃位,谪贬庶人,永禁央华宫。
这无疑是令所有人都最满意的结果,也是最具说服力的。嫁祸宋婕妤与定国公主,无论何因棠氏都有足够的理由。棠氏拥兵自重,行事狂妄,为储君位不择手段。朝中早有官臣心存芥蒂,却怯于权势唯可隐忍。如今巨大的党羽轰然倒台,再无人有此忌惮,纷纷尽情鄙责其过。
数日之间,棠氏一族迅速陨落,一落千丈,身败名裂。
站在窗前,李复瑾一直沉默。
“侯平。”听他说完所有结果,他轻轻吐出话语,声音是毫无起幅的平淡,“你说,这样的手段是不是太狠。”
棠氏衰竭,无论于大燕还是棠氏本身,都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一族贬谪事小,大燕至此却折损一名力将,可谓国哀。棠氏自以为是掐中密会的命脉便可凭此掣肘慕容素,却殊不知黄雀在后,最终致使一族倾覆。
这本是一场交错而庞大的局,布局早在甚久前便已开始。剑舞、宴刺都不过局中铺设,密会也仅是迷环。
棠妃芥蒂慕容素已久,想引她发现慕容素与拓跋冶同处一室并不困难。他只待如雀曾在长秋宫的档牒被轻松寻出,不消他有任何动作,只要可制约宋婕妤,棠妃必然首当其冲。
慕容素与宋婕妤一向交好,宋婕妤受宴刺牵累,慕容素必会替她执言。棠妃为压掣宋婕妤,迟早会将密会之言流出桎梏慕容素,意料之外的是没想到棠妃恰时有孕,使接下的计划格外顺遂。
伪作棠氏通敌的证据更是简便,只消时机成熟,群民激愤,引着莫钰寻出“真相”易如反掌。至于如雀,自然早非真的如雀。蛾网的诸多死士皆用于此。
他鲜少会问这样的问话,侯平愣了一瞬,转瞬如常,“公子,您走到今日这步,所历的不易您最为清楚,切不可因一时心软而放弃。”
李复瑾静默片刻,叹了口气,“可他们毕竟无辜。”
“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这也是慕容念所希望的。”
心头的沉重稍轻,李复瑾沉默了。
他说的不错,这的确也是慕容念所希望的。
棠黎拥兵自重,又生性骁勇,即便并无妄上之心,仅为储君之位奔波,于君王而言也是威胁。慕容念先前虽一直佯装不知,但恐怕早有心除之,已固国纲。
更或许……慕容念也知此案棠氏实属冤抑,只是需要它作为打压棠氏的理由。
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历来的道理。慕容念不会放任棠氏一人拥兵坐大,也无法短时间内以其他外力平衡他的势力,那么便只余将其权势尽数褫夺。何况棠黎所为确实惹人深忌。散布谣言、权络朝臣皆为真实,再被他混以别有用心的说辞,便足以混淆所有答案。
他要行的,是一条极为艰险的道路,不可有半点踏错,即便要以无数人的鲜血做代价。如若行差,万劫不复也不为过,他相信无论换做任何人,都也会如此选择。
只是这般,如何可算作他自赎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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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钰刚一进殿,便望见慕容素独自一人赤足倚在苑中,凝神望着头顶的夜幕。
月余来的动荡使她衰颓不少,身形也较之前更为孱瘦。他没出声,褪下外衣走上前裹住她的裸足。她轻轻回过头。
“莫钰。”
“嗯。”他低应了一声,“枫殿下向你告了别?”
“嗯。”她垂着头,幽黑的瞳眸不泛一点光亮,“他一定很怨我。”
“这不怪你。”
“我没想过事情会成为这个样子。”低微的话音渺不可闻,她蜷住双膝,胸臆是难言的滞涩,“我虽然确实讨厌过棠娘娘,但真的从未想过置她于死地。”
棠妃被谪幽禁,棠氏一族流放,于仅十三岁的慕容枫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尽管此案同他并不相关,但毕竟棠妃的谋划他确实知晓,心愧难当,遂在判决宣下的当日请柬慕容念,请命离都护守皇陵,以责其过。
慕容念思虑良久,最终应了他的所求。
无论他此求目的逃避或是沉静,此时离去都是最好的选择。棠氏谋逆,将他亦推上风口浪尖,城门失火,祸及池鱼,尽管他以不入东宫为誓力证清白,却禁不住天下人的深忌。人心的天平而今已全数倾向了宋婕妤腹中的孩子,如若她果真诞下皇子,怕是皇城再无慕容枫的容身之处。
莫钰却一直心神不宁,甚至颇感陈杂。
他但愿这真的是此事的真相,否则他实在难以想象,那背后的人布下如此大的一个网,搅得整个大燕风云动荡,究竟……为何目的?
第31章 行猎
宴刺案以极快的速度迅速结案,随之而来的,便是慕容念对棠氏余党的尽数清洗。
棠黎手下兵权被褫,五威军三十万重军及上千府军全数充与相邻西疆的镇西军麾下。平日同棠氏往来甚密的近僚被逐一排查,树倒猢狲散,多数人为着自保主动招认棠氏暗内的罪行,少数脱不开干系的密僚奔散逃离,唯恐与之俱亡。
如此,棠氏更多的罪行被一一翻寻。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党同伐异……整个西疆犹如被狂风摧折的大树坠地前奔散的蚁群,开始一场彻头彻尾的大清洗。
待完全落定已至八月末署,排查所得的所以证词结果全部汇入大理寺封档。这场一波三折的案件至此可算尘埃落定,也在大燕史册上添了浓重的一笔。
至九月初,时至秋猎,慕容念按例准备驾幸猎场。许是受了宴刺所致,此年的行猎事宜一切主张从简,简易随行。
慕容素自慕容枫前去皇陵起便一直萎靡,为着宽慰,此番行猎慕容念特许她一路随驾。汝坟殿众宫人相伴扈从,成为猎队中一幕最奇特的景象。
九月中旬,猎军开拔,仪驾出京。
一路水草丰美,秋阳初透,沿途轿外充斥万民喧沸。及至陵阳离山猎宫,天幕已沉。慕容素被安排住入猎宫最为幽静景美的西苑。时近中秋,苑内花还盛绽,甚至供养了炎节才有的夏荷,粉□□红极尽鲜妍。随风起伏,燥意顿消。
慕容素却无暇观赏,一整日的舟车劳顿令她甚感疲惫,几乎倚上床榻瞬时入眠。直至第二日才略有好转,却仍掩不住月余以来的沉闷颓靡。
中午时分,慕容梓着人唤走了莫钰。
李复瑾踏入西苑时,慕容素正偎着苑廊,怔怔地望着一池的粉白发呆。她未梳妆,松松坠着长发,几缕碎发自然垂落,映着雪白的素颊,神色怔然恹恹。
苑廊的另一头,男子静静的凝视,心头莫名隐隐纷乱。片刻他压弱了心情,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不开心?”
猝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惊了一下,她望了他一眼,又迅速落了下来,“没什么可开心的。”
“怎么了?”忽略掉她的淡漠,他尽量微笑诱哄,“是谁惹了你?”
“无聊。”
“你不是一直很想出宫?”
“有差别吗?”吐了口气,她懒懒地掠了一把鬓边的散发,“从一个宫中到另一个宫中,不过是换了个华笼。”
他微的一默,少顷倾了一下唇角,笑道:“既然如此,想不想到陵阳城内看看?”
“什么?”
“陵阳雍华,乐游秋苑。”浅浅念了一句,他轻笑着望着她的眼,“这里距陵阳仅百里,快马加鞭,仅需半个时辰。陵阳是游城,现在是旺季,可比云州有趣得多。”
微怔了一刻,慕容素蓦然别过眼,“我出不去的。”
“我有办法带你出去。”他微微一笑,话音温朗,“怎么样?”
“你确定?”沉默了半晌,她有些犹豫,望着他神色些微茫然,“你可还记得去年乞巧,我出宫遇袭?”
“嗯。”
“那次莫钰可被父皇罚了三十杖,病了好一场。”
“三十杖尔尔。”他笑吟吟地注视她,话音风轻云淡。慕容素却沉默以对,贝齿默默扣住唇瓣,眸中现出茫然。
见她呆立不动,李复瑾又道:“你成日滞闷,心情不佳尚小,这般对身体也会不好。难得过来,出去走走,也算不负这周遭的秋色日光。”
等了片刻她依旧不动声色,他不再犹豫,索性朝她伸出手来,“走吧,我带你去。”
许是他的音容太过真诚,又或许是她抵不过诱惑,鬼使神差的,她竟没有拒绝他挽过她的手。
两指相碰,他指尖微凉,沁得她心头微愕,却没有推开他的动作,任他拉住自己朝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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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
步入慕容梓所居的东苑内殿,慕容梓正靠在案后翻望着一封封密函,闻言侧过头来。
“莫钰。”
“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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