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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策 (奶茶仓鼠)



他入仕数十年,自朝堂内外摸爬滚打,何种风波不曾见过?他本是前朝遗臣,可在这新朝饱受忌疑的环境下游刃有余,拨弄风雨,足可见起手腕。相比淇啸天,孙家的势力虽不如其庞大,却更为深晦稳固,不至受帝王忌惮,却也不容小觑。他自凉复国,一向势头中立,互不获咎,直近些年,才略显向淇氏靠拢之意。

可惜孙震毓在朝中长袖善舞,家务事却摒掌得颇为糟糕。孙府内苑各房夫人姨妾宅斗喧烈,闹得他本该子孙满堂的年纪,却子嗣凋零。孙震毓原配夫人一生不曾生育,而今的正妻乃十余年前扶持,十余年久仅有孙岫香这一嫡女,自是万般宠爱,任由惯纵。

而今自己视若明珠的女儿却橫遭祸端,孙震毓自是悲痛至极,亦震怒愤恨。他徐徐下跪,凝肃道:“陛下,老臣不才,膝下子嗣单薄。岫香虽为女子,但到底尚未出阁,如今岫香容颜毁尽,复原无望,恐怕后生……臣,央祈陛下念臣劳苦,秉公处断,还岫香、给天下一个公道!”

李复瑾抿起唇。

面无表情地寻过殿中众人,他的视线落向案上那一盏露凝膏之上。雪白的面膏香气淡拂,他轻嗅了嗅,凝声询问:“钟太医,敢问结果如何?”

钟太医恭敬颔首,答:“回陛下,此面膏中,确含白皂草。”

李复瑾呼吸一窒。

孙岫香怒火攻心,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拼命叩首,“求陛下做主,求陛下做主!白昭仪嫉妒臣女容貌,暗使宵小迫害臣女,求陛下严惩白昭仪这毒妇!”

如珠的泪水涕下沾襟,闻声又是格外的凄厉,听得满堂之人心神戚戚。

“望陛下严惩。”孙震毓亦一瞬俯首,低声请求。

一直静立旁侧的淇玥幽幽一叹,颔首出言,“陛下,岫香表妹年纪尚轻,容貌尽毁,对于女子是何打击?如今人证,物证皆全,臣妾恳请陛下,务必严惩真凶,以儆效尤!”

这一言一语逼得甚急,李复瑾的心头平起了几分烦躁。他眉峰微蹙,瞥眼望向慕容素,那个清颜素衣的女子一直面色沉静,超乎寻常的冷定淡然,只是面容却微微泛着苍白,身体亦是冷硬着。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听见他的问语,她抬了抬眼,目光只是一扫,又迅速落了下去,唇角扬起一分讥嘲,“孙大人与皇妃娘娘话已至此,哪还有臣妾开口的份!”

淇玥冷笑,“是你自己作恶多端,无怪他人。你在露凝膏中下毒,迫害孙岫香,罪大恶极,你可敢认?”

慕容素却笑了,螓首微偏,淡淡回视她,目光冰凉,“臣妾不曾做过,自然,是不敢的。”

胸口猛然一滞,淇玥只觉一口气忽地塞在了胸膛,腾地灼起了怒火,“你……”

“陛下!”琉画跪下来,打断了淇玥的话,“此事绝非我家娘娘所为,那露凝膏虽乃娘娘亲赠,却绝未置其他草药,陛下明鉴!”

“不懂规矩的下婢,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淇玥刹时怒极,言行疾厉,一脚踹过去,“再说,若是你家娘娘所为,岂会教你知晓?!”

“皇妃娘娘有所不知,赠与孙小姐这露凝膏,乃奴婢亲手所递,期间并未经过娘娘之手。而且这露凝膏,都乃娘娘亲制后分装留存,既是同批所制,怎就娘娘使用尚安然无事,孙小姐那一盏便有毒呢?”

淇玥冷傲地拧着眉,“照你所言,难道这白皂草是孙小姐自导自演的不成?!”

孙岫香闻言大惊,立即躬身下去,哀泣道:“陛下,臣女爱惜容貌,怎会舍己面貌诬害白昭仪?这定是白昭仪一早便下好了药,妄图谋害臣女!”

“娘娘怎会提前知晓你会上门讨要露凝膏!”琉画也心急了,不免动了意气,紧紧握住拳,“再说,昨日娘娘本不愿给,是你多番哀求娘娘,这才勉强赠你,怎就被你这般反咬一口!”

淇玥骄冷地哼了一声,“无论如何,露凝膏出自汝坟殿,白昭仪此番脱不开干系!”

“你……”

“好了。”一道冷淡的音线,漠然低沉,打断了所有的纷争。

一室瞬间静下来。

静滞片晌,李复瑾倏地站起身。一步一步从殿上步下来,立在慕容素身前。

“可是你所为?”

当那一声问话轻轻落下,慕容素终于忍不住,心中漠然冷嘲。纵使他心中心知肚晓,她即便再蠢,也断不会蠢到自己在膏中直接置下□□,他依旧是不敢完全信任她。

定了片刻,慕容素敛袂一跪,正色拜了一礼。她仰面凝眸,面容冷定决绝,一字一句,道:“禀陛下,臣妾百口莫辩,但,臣妾未曾做过,陛下明查。”

长久俯视着跪地的人,李复瑾神色混杂,蓦地,转开目光。

“传朕谕旨,昭仪白氏,涉嫌毒害镇远将孙氏幺女,降位婕妤,幽闭汝坟殿,无召不得出入。此案,交由内廷司彻查,钦此!”

“陛下!”淇玥骤惊,努力沉下一口气,冷着脸颔首道:“白婕妤嫌疑难辨,且证据俱全,臣妾请旨陛下将白婕妤收监等候定夺!”

孙岫香哭泣道:“白婕妤罪无可恕!陛下怎能如此薄惩带过?岂不包庇……”

“够了!”冷冷截断她的话,李复瑾眉目间蕴着怒色,话语坚定清晰,“朕已下令彻查,事情大白之前,此事无需再议。孙小姐既想要一个公道,朕,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

冷漠的言辞骇静了众人,空气仿佛凝滞了,没有一人再敢开口。纤白的手指逐渐紧锁,淇玥紧揪住裙裳,许久俯首,“臣妾……遵旨。”

·

琉画推开门,自屋外步进来,忍不住抱怨,“娘娘,外面大门已经锁了,连西南两侧的偏门也都关了,门外守着的,都是陛下和淇氏的人。”

慕容素没有抬头,自顾信手摆弄着香灰,淡定自若,“陛下既说要幽禁,自然不会只是说说的,你诧异什么。”

“奴婢只是看着守卫这般严格,想来是无法向王爷传信了。”她叹了一声,偏首望了望窗外阴灰的天色,上前并拢了窗扉。守宫的侍从若都是陛下所置也罢,而今还有淇家与孙家的卫队,是半只鸽子都无法飞出去了。

静滞少顷,到底气愤不过,心头又平起了怒意,“这孙家小姐真是无耻!连自己都下得去手,用这法制,真是卑鄙!”

慕容素的手中顿了顿,“你认为,是孙岫香自己做的?”

“难道不是?”琉画不相信,“那孙小姐自己也说,露凝膏赠她之后便再未经过他人,既然如此,还能是谁所为?”

双指轻捻着醇郁的香灰,慕容素深思暗凝,淡吐了两个字,“未必。”

琉画闻言胸口一跳,“娘娘为何这么说?”

凝视着一炉的香灰余烬,她不答反问道:“琉画,你可知那白皂草是种什么药?”

她自然不晓,迷茫地摇摇头。慕容素道:“这白皂草,本是趋寒致热的药物,性味热灼,虽有蚀肤之毒,但毒性却不强,起码只用一夜,绝不至于会溃烂成孙岫香那幅模样。除非孙岫香除却用了白皂草之外,又一同用了其他可增强药性的药,两药相合,催化了白皂草的毒性,才会如现今一般。”

琉画心下了然,静思了一下,问道:“那会不会是这孙小姐故意为之?在露凝膏中置入白皂草,又用了催化之药?”

慕容素摇了摇头,“以孙岫香的胆量,还不敢做这些。她与我并无大怨,毁了容貌只为陷害我,于她何益?所以想来这膏中有毒,她是不知道的。”

“那会是谁?”

轻嗅着掌中香灰的残香,她问了另一个问题,“琉画,这红檀药香是几时入殿的?”

“这个……”琉画微愕,偏头想了一会儿,逐渐想起来,“娘娘先前告病,一直身子不爽,内廷司便将平日所焚的熏香换成了红檀药香。不过娘娘一直不爱燃香,所以奴婢也就在大殿点了许多,内殿只点了一盏。”

见她一直不说话,琉画心思惴惴,某种预感升起,“这香可是有问题?”

“香倒是没问题。”她瞳眸深邃,唇角竟莫名扯笑了一下,平静道:“只不过在这眼下,这药香的成分就有些问题了。”

“什么?”琉画不懂。

“红檀药香含药较浓,一直有褪疾奇物之称,不是因为其他,就是因为这香最主要的成分,是红参。”

“红参……”琉画怔了怔,渐渐地她似乎省懂了什么,喃声脱口,“红参滋补养分,浓服可有强药之效,若是与其他相配……药效可加倍增强!”

“没错。”望着她乍变的面容,慕容素冷漠一哂,“而我记得你曾说过,孙岫香体质偏弱,想来闺阁中也不乏这种药香。这露凝膏与红檀药香既齐齐共出在我这汝坟殿内,那这下毒之人要毒的,怕不止孙岫香一人!”

红檀药香在殿中已有数月,说明这露凝膏中的白皂草亦大抵有了数月之久。经过这般久的催化,膏中的白皂草早已变质,足以摧毁人的容貌。

清冷的黑眸如刺冷锐,静静注视着案上的香炉。

那么究竟是谁——既能在汝坟殿内悄无声息掷毒,又知晓汝坟殿与孙岫香身边有这类可增毒的药香?这个人此番织了这般大的一幕密网,欲要一举折损掉她与孙岫香二人,这样大的胃口……谁最得利?又是谁最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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