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看,昭仪娘娘的肤质凝脂如雪,白皙无暇,倒是不曾受秋凉所扰,不知娘娘用的,是什么脂粉?”
——“娘娘……不是有一款露凝膏?”隔了少晌,徐韶冉似乎想起来,“臣妾记得,尚在王府时,常见娘娘沐面后用那款膏敷面,倒是频用的紧。”
……
…………
“我告病数月,彼时殿中红檀药香已浓郁,所以那数月来你频繁登殿,便是在寻机向露凝膏中置放白皂草。红檀药香中的红参催发了白皂草的毒性,化为可蚀毁人容貌的剧毒。可惜我虽喜集晨露制做露凝膏,入了秋却一向少用,由此未曾接触到有毒的露凝膏。”
“你见我数月容貌未曾变化,于是决定转变目标,意图用我那有毒的露凝膏毒害他人,再陷害我。所以那一日秋游,你故意挑起护肤的话题,引众妃好奇,再有意无意透露我的露凝膏有奇效,那一日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宫嫔,无论是谁的容貌被毁,风波都不会小。可是我素来谨慎,从不主动赠人无恩之礼,也就这般,令你的计划落空。”
“但好巧不巧,半个月后,孙家小姐竟会登临我殿上讨要露凝膏。”静静俯视着她,慕容素的话语淡定而清晰,自祭台间幽幽回荡,“虽然我不知你如何说服孙家小姐,但你计成是真,之后的事情众目所见,孙家小姐容貌灰烬,我被降位禁足,却并未未及性命,也是因得陛下迟迟不肯对我判处,所以你急了,才会在祭典之前再次入殿,试图试探我的口风。”
……
——“娘娘!宫中都说孙小姐的容貌毁了,是娘娘做的,这才遭到陛下闭宫禁足,娘娘,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但不是我做的。”
——“那娘娘可知是谁?”
……
…………
“徐韶冉。”轻微一叹,慕容素目光冰冷,“我曾以为你或许是真心待我,可事实却是这般。你与我之间,究竟是谁作恶多端?又是谁与谁沆瀣一气,你可敢明言?”
第101章 捕蝉
一句句的沉析落入耳畔,徐韶冉无言回辩。她紧握着双拳,蓦地急了,面容横着一抹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这一切都不过你的推测之言!我与孙家小姐并无私怨,我为何要害她?倒是你,与她三番四次争执,才是诡异!”
“也未必是你要害她。”慕容素的表情很淡很淡,侧眸轻瞥,望向了一侧的淇玥,“孙小姐即将入宫却容貌尽毁,到底对谁有利,也是不知的。”
她心下暗叹,淇玥表面与孙岫香姐妹交好,其实多半也不过是利用而已。这宫中如花佳丽太多,她终是不愿孙岫香入宫与她平起平坐。表姐妹如何?亲属又如何?只要触探了她的利益,她果真什么都敢做。
淇玥闻言顿时色变,冷冷一哂,回讥道:“白婕妤辞锋未免凌厉!照白婕妤此言,倒是本宫做的了?!”
“臣妾不敢。”她轻飘飘地笑了,轻轻拂礼,“臣妾只不过疑心,这徐充容是否已是娘娘麾下一子?如若是,那臣妾提醒娘娘一句,娘娘这一子可择的不好。不然若她当真是衷心娘娘,有意揭发,又怎会等娘娘喝了那杯酒,再出声点破呢?”
淇玥登时一忡。
冷风徐过,一阵冷意倏地攀上背脊,骇人的惊冷。淇玥不禁一栗,她越想越觉后怕,忽然大怒,一巴掌掴上去,“贱人!”
徐韶冉大惊失色,顾不得面颊火辣的痛,立即惊颤道:“娘娘!臣妾并非有意晚提,只是祭典庄严,祭酒错了时辰,娘娘明鉴!”
淇玥不愿看她,狠一咬牙,跪在了李复瑾面前,“陛下,露凝膏一案疑点重重,恐怕隐藏内情,此女言语颠倒,行为诡异,甚为可疑,央祈陛下明察!”
“娘娘!”
李复瑾长久不曾说话。
静了许久,他行上前,面向着众人扶起慕容素,柔声问道:“禁足这一月,你可还好?”
突如其来的温情令慕容素有些不适,不禁微愕。她怔然地抬头望他,下意识出口,“我……没事。”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哑然。淇玥心生嫉恨,奈何当着众人无法发作,只得强行按捺下去。
少顷,李复瑾冷厉转过身——
“今日本是祭礼,不想徒生意外。露凝膏一案,白婕妤受人诬害,既已查实,恢位‘昭仪’,解除殿禁;祭礼庄严,不适平生杀戒。然徐充容恶行难忍,着贬为奴,赐杖刑五十,具体事宜,待回宫后定夺!”
“陛下!”徐韶冉惊慌失措,一瞬泪水滑落,歇斯底里地伏地哭求,“陛下!臣妾鬼迷心窍,一时行差踏错!臣妾知错!求陛下开恩,陛下——”
无人能替她说话,亦无人替她辩解。得了令的侍从很快上前,生拖硬拽将她拉下去。竭力凄惨的哭号在祭台间回荡,逐渐消逝在很远的远处。
慕容素良久望着,只觉心中空荡荡的,有种无法言语的空洞。她不觉得悲伤,幽冷的眸子迷蒙璀璨,淡淡垂了目光。
·
“其实你早就知晓徐韶冉有鬼,对吗?”
“你不也是。”注视着遥远的山际云雾,李祁景的语气有些复杂,“不然你为何又要辛苦设计这一场局。”
慕容素没有回答,伸出细白的指,静静凝望掌中那抹粲然的彩穗。穗上的银铃轻微一响,脆耳玲珑。
……
“我不会杀她。”
“如若她真的倒戈了,她的下场,由你来解决。”
……
“对了。”顿了很久,她还是回了头,迎着淡渺的月,身影如雾一般朦胧,“过些时日,我或许会有些磋磨。届时如若我无法向你传信,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说服沈妙逸见我一面。”
他有些不解,听见她的话淡淡蹙眉,“你在筹划什么?”
“没什么。”深浓的夜敛去了眉目间的神色,她的话音十分平淡,“成败在此一举,届时你会知晓。”
……
…………
“我只是觉得沈妙逸再蠢,也绝不会这般大意,以她的心性,如若真是她有意窃听,除非来去无痕,否则绝不会轻举妄动。”轻声叹息,唇畔喝出朦胧的白雾,她平静地目眺远处,“何况她虽看我诸多不顺,却并无深愁大怨,实在没理由置我于死地,更何况我死了,与她有害无益。”
“所以你决定破釜沉舟,以自己为诱饵,引蛇出洞?”李祁景转过了目光,凝视住她完美的侧颜。她这一场局中局赢得甚妙,可却令他实在夸不出口,“你就不怕,蛇未引出,倒把你自己折了进去?”
她轻轻笑了,唇边泛起一抹淡嘲,“我最多不过一枚棋子,大不了微薄一命,有何可惧怕?”山风微拂着白皙的面庞,吹起她如墨的长发,幽冷如玉刻人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局中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其实,谁又是黄雀,谁又是螳螂?”
他微微一默,许久不曾言语,终是叹了声,“伤心吗?”
“什么?”
“徐韶冉。”
慕容素淡哂,淡然的面庞依旧毫无表情,“没什么可伤心的,她对我谄媚诬陷,我对她虚情假意,到底都不是真的。左右她未害到我,如今,也算扯平了。”
“你对人心的探测倒是比常人精准得多。”
“是吗?”她轻轻呼吸,黯黯垂了睫。
她这一生,已有太多的东西都是假的。或许除了对人心的洞彻,也再没什么是真的了。
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李祁景似随口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
“哪件?”她微有些错愕,旋即想起什么,神情难以言喻,“你是说……跟了你皇兄?”
“嗯。”不太满意她非讥非嘲的语气,他轻蹙了蹙眉,“经此一事,你该看出他对你与旁人不同。”
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慕容素没有直面回答,淡淡道:“我这颗棋还有用,自然是会有些不同。”
“你以为他只为了利用你?”李祁景刹时感到不可思议,“你平心而论,如若此次的事,不是你,而是他人,那人可能在禁足期间如你一般完好无虞?”
她没有言语,静静又望向了视野的尽处,无言以对。她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她的胸臆。若是从前,她或许还会颇为动容。那时的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朋友,家人,身位……自以为只要相悦便可相守,再多的阻碍不过云烟。可而今他们之间隔下的,已不是微毫的鸿沟,那道深渊太长,太深,她跨不过去,他亦是。
慕容素或许曾爱过李复瑾,但白芷,是注定不会爱上李祁晟的。
见她许久不曾言语,李祁景终于放弃,深深一叹,“我了解我皇兄,他对你绝非只有利用,亦非将你当做替身,他是真的有意与你。你……”顿了顿,他想说什终欲言又止,“罢了,终归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
话风飘散了,如默默坠入掌心的雪粒,惊不起丁点波动。长久望着渺远山色,慕容素没有表情。
·
独自站了一会儿,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她未曾转身,迎着微风,闻嗅到鼻息间似有若无的玉栀香气。并肩立了许久,慕容素最先别开眼目,望向了身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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