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见从来都是两回事,心里想的再周全也无用,真等事在眼前,心底百般滋味止不住的泛出来,有酸,有苦,有咸。
初来时还当跟紧了卫后便可无忧,如今看来卫家自己都自身难保,自卫后到卫善,对这个四皇子,都颇多娇宠纵容,卫善有意无意说的话,更叫她不得不多思量。
她来宫中才短短月余,后宫有生了这许多事端,卫家若再不警醒,必有日后之祸,她家国俱灭,只有一个弟弟同她相依为命,从此恨不能踩在一条万世都不会翻的巨舟上,若是卫家这条船不稳了呢?
秦显到要走时,碧微将他送到殿门边,几步路他走的极慢,到了殿门口忽然转头对她笑:“蜀地归来那段路,走得太急了。”
碧微心间打鼓,耳边只听得喧噪声,秦显说得这么明白,她不能再装着不懂,只得侧身低头,不及送到门边,就往殿内去了。
卫善喝着姜茶,秦昰也觉得馋,凑上来也要喝一口,饮了一口又吐起舌头来,卫善拍他两下:“今日的书可都背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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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昰歪在床上睡了,卫善退了宫人,从床上溜下来,抱着膝盖坐到南窗边,伸手推开南窗,夜风卷起吹拂着衣衫,不知何时竟下起细雨来,牛毛似的雨丝沾在她脸上。
殿前便是合欢树,整个青丝宫里原来遍植合欢,到这个时节,远远望过来,梢头连片的红色合欢好似云霞,一座座殿宇从云霞间露出绿瓦鸱首来。
夜里草木香气尤浓,带着湿意扑面而来,卫善深吸一口,这才觉得心中平复了些,仰头去看,轻云蔽月,既有雨,天上便也没有星斗了。
分明和秦昭在涤足亭中还看见一天星河的,这会儿只有薄云轻雾,她听秦昭讲了这许多,倒不似原来那样起伏了,世事本就变化反复强横无理,她和碧微这一世和上一世有许多不同,却也有些许多相同,譬如她们彼此之间来如今也未能称呼乳名。
碧微同太子情都不真,跟自己的情谊又是不是真?此事以她所知再不能解,无人可问,想到明日里秦昭再来,必要问一问他。
第二日醒来,秦昰从床头滚到了床尾,和黑袍将军两个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秦昰手里还捏着黑袍将军的爪子,卫善醒来看见一人一猫抱在一起,心头郁意尽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卫善想问的,秦昭却没来,一大早就跟秦显两个骑马回城了,当日就给卫善送了一只牡丹双头灯来,跟着卫修又送了许多东西来,告诉卫善:“咱们回去的行程提前了,你这里收拾收拾,再有个十来日,咱们就坐船去业州。”
卫善眨眨眼儿,原来安排了等她生日之后再走,姑姑年年都给她煮一碗长寿面,怎么这会儿又肯早放行了,她头一样想到的就是秦显选妃的事。
拉着卫修出来逛宫苑,一到无人处便蹙了双眉,沉声问他:“这是怎么了?是姑姑在宫中有事?”若是姑姑有事,也该有人来报给她知道,她这回出来,就把落琼和小顺子都留在仙居殿里,只要有事,就能有人报给卫家,怀仁便能遣人来报给她知道。
卫修摇一摇头,神色微妙:“这些日子太子选妃的事在朝上吵了起来。”卫敬容和袁礼贤两个这一回意见一致,袁礼贤见卫家不似作伪,两家原来从不往来,先是妹妹送礼,后是卫后中正,卫家袁家竟有和缓之意。
卫善听了眉头渐松,放缓了声调:“那怎么去得这么急?”
卫修笑道:“是父亲写了信来,催促咱们快去。”笑完了又苦了个脸,长叹一声:“姑父点了魏人杰跟着我们去。”
第58章 生辰
卫善蹙了眉头:“魏人杰?他为什么跟着一道?”
卫修往亭中一坐, 沉香上了冰盏来,卫修少年人体热,跑马出城这些路, 出了一身的汗, 急急喝了冰盏里的凉茶,这才抹一抹汗。
正元帝体热腿胀, 如今紫宸殿丹凤宫里都已经摆上了冰盆, 卫修只要轮值, 小太监就会看准了上湃过的瓜果冰饮。
正元帝孝顺, 卫敬容也心疼侄女,早早送了冰来, 存在冰窖里, 只卫后原来办了便办了,此时办了便得多说上一句, 万事都把好的挑出来表功。
卫修吃了这一盏, 拿衣袖扇着风:“是爹写了信来, 说路上不太平, 二哥身边的副将领一支军队护送, 姑父也不知怎么想来, 说魏人杰在他跟前请战许多回了,便把他也塞进了队中。”
天下虽已平定,可还有小股流民游窜,有逃离战乱当了难民的,也有干脆投向山林作了绿林的, 战时当了土匪大盗的,一些投了各方部众,干的还是烧杀掠抢的勾当。
有不肯投诚,人数又少的,大军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也缩在山林之中,大业剿灭了大部分势力,这小股人便一直都在山寨上过那逍遥日子。
各府各州之间重又通商,这些人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天下已定,再没他们展露拳脚的地方,可山寨上又不事耕种,从来都是瞅准了时机下山抢一回吃喝,如今既已通商那就抢商旅的货物,州府派兵歼灭,正元帝案前总有这样的奏报。
卫敬尧一路快行,此时已经到了青州境内,送回的信来写着几日动土,几日便可到达业州,让家里两个小辈算准了日子出行。
他自己便是单人匹马也不怕,何况手上还有百来个兵,可想想儿子侄女出行便不放心,路上没有想的那么太平,叮嘱姐姐必得挑人护卫,卫敬容看信时秦昭正在丹凤宫里请安,闻言便说派上一千人,一路浩荡回去,纵有山贼绿林看见这阵势也不敢上前来了。
魏人杰未必愿意,可正元帝既有了口谕,他不愿意也得跟着一道,卫修伸手挠挠脸,从袖里抽出一封信来:“这是魏家姑娘给你的。”
魏人秀在家哭得伤心,哥哥都能跟着去了,她却不能去,卫善心怀歉意,若仅仅是迁坟,那去一个和去两个都没什么大差别,她也可以邀请魏人秀,一样坐在舟中,还能结个伴。
可他们回去不仅仅是迁坟的,跟着一个魏人杰已经难办,再更一个魏人秀,日日和她同进同出,还得想法瞒她,万事都不自由。
“那咱们甚时候去?”她要是走了,得把秦昰也送回宫去,在别人身边总不牢靠,还得放在姑姑眼皮底下看着才是,卫善一念及此,自己都先一怔。
正元帝是不肯让儿子回去拜祭外祖父的,秦昰的年纪又确实太小了,卫善想一想让沉香取了信笺来,写了一封信给姑姑。
不过三五句话,很快就写就了,卫善拿起信纸细细吹着,待墨迹干了,叠起来交给卫修,卫修自上回听小妹与父亲对谈,便一直都在思量,正元帝是姑父,也是皇帝,只看他想必先当姑父,还是先当皇帝。
知道卫善有隐忧,笑一声道:“待到了业州,我领着他到处看看,若有什么事,你叫丫头支会我一声,还可以带他出城去。”
卫善抿嘴一笑,魏人杰倒是不难支使,他最爱论战,业州附近大大小小的郡县都有过战事,都到了地方,他怎么也得去看一看的,秋日里猎雁,冬天打狐,再不成还能派个五百人,两边对战,总有法子叫他少听少看少知道。
卫管事也先去了业州,把卫家旧宅收拾一回,再把旧时田产庄园这些年的帐对一对。
卫家离开业州已经十数年了,当年千亩良田水田都是卫家的产业,后来城破出逃,再打回业州时,已经被人抢过一回。着又是连年征战,自青州一路打进皇城,混战时也顾不得千里之外业州城中的田产房产如何了。
卫管事要回去清点田地,这些年报的都是虚数,在册的良田十年未动,或有虚报瞒报的,都要回去查实,免得其中有人贪墨。
这事跟卫敬尧商量是无用的,卫管事便拿着帐册来跟卫善商量,卫善细问他许多田庄田租的事,咬唇问道:“若是免去这十年间佃农瞒下收成,咱们费多少银子?”
此番既要回去,就要宣扬的乡人皆知,吹鼓奏乐回去,也不如施恩于人要强,卫善想到头一个办法,便是让卫管事回乡盘帐的时候,给予佃农恩惠,若是这些年来耕种不断汲养良田林地的,便免去田租钱。
大业评测田地也分几档,良田一亩银子多少,若是乱石荒草的野地,光是开耕又得花费许多银子,是以袁相才会减免赋税,希望战乱时逃难的民人能再回来耕田,农事才是国之根本。
卫管事心里飞快算出一笔帐来,知道这事是靠不着卫敬尧的,他连家里有多少田都不知道,粗算了一笔,开口答道:“不曾看过土地,倒不好估算,这些年的粮价取个平数也约莫得有五六万两银子。”
天下起兵时业州也因远离战事保得平安,民人从不曾断了耕种,后来虽荒废些,也因为底子强,少有那离乡求生的,便不算天灾与战乱粮价高抬,掐头去尾,这个数算的是个平数。
这许多银子,摊到每人头上又哪里要得回来,卫善回去是给亲爹建祠的,一要帐便把原来的恩德都给抹去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才是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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