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骄在晋地,能不能活着杀回来还不能知,如若不能魏宽就只有魏人杰这一个儿子,说不准这晋王妃就要变成太子妃。
卫善捧酒回到殿中,宫人替卫敬容擦去面上血污,后殿本就是亲蚕典礼休憩之所,兵丁还不及掠劫此处,倒有些干净的食水衣衫可食用替换。
卫善接过巾帕,替姑姑擦拭面颊,又让宫人寻出妆奁牙梳来,好替她理一理散发,卫敬容悠悠醒转,略微一动便胸口剧痛,抬眼看见卫善,欲唤一声善儿,张口却吐出血沫来。
卫善将麻沸散调在酒中,喂她饮下,强忍悲痛挤出笑意来哄骗她:“姑姑稍安,等回了宫城太医就能替你诊治。”
卫敬容不忍拂了她的意,忍着痛楚饮尽,看她面上血迹早已凝固,想替她擦拭,可却无力抬起手来,卫善察觉她指尖微动,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道:“昰儿如意已到雍州,姑姑不必担心。”
卫敬容听见这句眼中浮现笑意,身上的痛楚都钝了许多,可她依旧无力说话,只能松松握住卫善的手,目光微湿的望着她,没有看见卫善逃出去,纵是死了也难心安。
卫善知道她心中想的什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对宫人道:“把窗户打开。”
二月桃梨初绽,蚕宫是只有此时才有人来的,是以遍植桃梨,让贵人们能赏此美景,正是花季,推开窗便见满目红白,轻风微雨夹着桃梨香气拂面而来。殿中无人说话,过得须臾卫善低头,就见姑姑已然阖上双眼,方才是痛得晕迷过去,如今才是安眠。
副将眼见魏人杰望着窗户不发令,提气上前又催促一声:“魏王还在宫城等待将军。”
都已经谋反,不能再用正元帝给的尊封,可又未行登机大典,只得囫囵称呼,不等他再催第三次,卫善从殿中出来,对魏人杰道:“姑姑睡了,启程罢。”
魏人杰闻言默然,可他已经将人拦下,此时后悔已经晚了,在蚕宫中寻出一辆干净马车,着人将卫敬容抬到车上,连姜碧微一并押至宫城。
京城四面城门早已大开,朱雀街上空无一人,各坊之间的栅栏紧闭,整个城就只能听见兵甲声。车辙碾过路面,每扇窗户后头却有人窥探,只是无人敢出声。
从早至午,城中不肯降了魏宽的官员都被拉到菜市口去,离得近了便能闻得到阵阵血腥,黄泥被血水浸成了红泥。
这不是京城头一回经乱了,距上一回也没有多久远,总比兵丁杀进城里来要好,城中百姓紧闭门户,等有人在街头敲锣宣告新帝登基,那这一场乱象就结束了,商铺又能再开门迎客。
卫敬容被抬进了甘露殿,卫善也一并被软禁在甘露殿里,从始至终卫善都没有见到魏宽,魏人杰一直行到将她们押到殿门前。
他时隔六年再现人间,原来的同袍都为了大业战死,而他却反了大业,手上无有一兵一卒,无人听他号令,只得自己守在殿门前,他怕自己一转身,就会有人对卫善不利。
甘露殿中还有留守的宫人在,一看见卫善便扑到她的脚下,卫善指使宫奴宫人抬卫敬容进殿去,屋里还像她们走时那样烧着地龙,熏着檀香。
宫人们又有了主心骨,不论外头如何烽火,还没烧到甘露殿中来,抖抖索索说着城中事,太皇太后一出京城城门,宫城四面的角楼就被拿下,大半护卫都跟着新帝出城亲耕,魏宽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得了宫城了。
宫人太监四处逃散,小宫人磕磕巴巴道:“各殿的女眷都被关到大福殿去了。”到不似蚕宫里那样生出乱象来。
卫善陪在姑姑身边,摸着她的手越来越凉,耳中听了,却无话说。
反是碧微,一路失魂落魄,到此时竟回过神来问道:“太后呢?”承吉未死,被忠臣勇士簇拥逃到长清宫中去,那么魏宽就能拿她来谈条件。
小宫人摇一摇头:“不知太后身在何处。”
卫善就在此时踢了鞋子,钻进软被,抱住了姑姑,她身上越来越凉了,软被炭火都不能让她更暖和些,伸手搓着姑姑的指尖,想渡些热气给她。
卫善就在此时踢了鞋子,钻进软被,抱住了姑姑,她身上越来越凉了,软被炭火都不能让她更暖和些,伸手搓着姑姑的指尖,想渡些热气给她,对宫人道:“再添些炭来,把屋子烧得热些。”
卫敬容沉沉睡去,这一觉没有再醒来,直至第二日天明,卫善才又唤宫人进内殿,对她们道:“太皇太后薨逝,着人来办丧仪罢。”
第348章 求生
卫敬容是不能以大业太皇太后的名义下葬的, 掘人山陵的事正元帝曾经做过,魏宽纵然此时还顾念这最后一点旧情, 不动正元帝的陵墓, 也绝不会再让卫敬容以太皇太后的尊号下葬。
卫善这么说只是想见一见魏宽, 请求他能够给一块清净地方,好让姑姑落葬,就算承吉有对不住他,卫敬容不论是在青州还是在京城, 当皇后还是当太皇太后,都没有半点对不起魏家的地方。
信报传出去片刻,宫人便抖着身子进来禀报:“魏将军……魏将军在殿外……想要求见公主。”这话连宫人都说不出口来, 卫善已是阶下囚,魏人杰却还放低了身段求见她。
魏人杰一整日都未离开甘露殿宫门,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父亲几番召见, 他都没离开半步,既是逃避紫宸殿中的政事,也是对卫敬容心怀愧疚。
他还记得在青州的时候,每回跟着父亲去的王府拜见正元帝,都会有香喷喷的点心果子送出来, 那是太皇太后特意替他预备的, 这些年四时节礼从未少过, 两家虽没有多少交情, 可也从来不曾交恶。
听见宫人的脚步声, 魏人杰就知道卫敬容没了,他依旧不知要跟卫善说些什么,他一整夜都在后悔最后拉住了她的马笼头,后悔回到中原。
卫善颔首,宫人将魏人杰引到廊下,卫善不愿意让他迈进殿中一步,她整夜未睡,除了罪己之外,无可控制的将满腔恨意倾泄在魏家人的身上。
魏人杰站在清晨的薄雾里,到此时卫善才看清楚他的脸,他脸上有道深深的刀疤,从上至下,几乎劈开了他整张脸,感受到卫善的目光,魏人杰赶紧将脸低下去,暗哑着嗓子道:“对不住。”
卫善侧过身去,目中盈然有泪,却不肯当着魏人杰的面落下来:“姑姑的棺椁在先帝身侧,已不能用,烦你往城中寻一付寿材来。”
帝陵中的棺椁还是前朝陈皇后留下的,连着两任皇后都未能用睡进沉香木中,不去陪伴正元帝,倒衬了姑姑心中所愿。
卫善念及此处再不能忍,转身向着殿门,不欲让魏人杰见到她落泪,魏人杰却在此时问她:“你……你恨不恨我?”
卫善脚下一顿,裙角翻飞快步入了殿门,魏人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隐身帘后,这才出了宫门,当真替她去寻了一付棺木要来。
卫善缩身帘后不住喘息,一双拳头攥得死紧,碧微在殿内等她,走到她跟前,将她攥紧的拳头托起来,一根一根掰开手指,细软掌心一片殷红血色,她看一眼窗外,刚那个高大的身影缩着肩膀迈向殿外。
“咱们之中,总得有一个人保住性命。”
卫善抬眸看她,阖宫人都已经换过了素色衣衫,碧微也是一样,一日一夜都没有消息传来,暂且只当他们已经到了雍州。
姜碧微不曾想到魏人杰对卫善这样长情,她已然嫁人生子,魏人杰此刻放着紫宸殿不去,却守在甘露殿前,还对她有求必应。
卫善有片刻吃惊,长眉一蹙抽出手来,转身对宫人道:“将太皇太后的箱笼抬出来,开妆奁,我要亲自替姑姑梳妆。”
不会有人派尚宫来了,魏宽进了紫宸殿,甘露殿早晚是要腾出来给新皇后魏夫人的,这两人都对姑姑身亡避而不见,可人不能等,卫善站在殿中阖阖眼,须臾又再睁开,指点宫人架出熏笼熏香。
既不以太皇太后的身份下葬,便不穿吉服礼冠,而是挑出几身她日常爱穿的衣裳,又寻出妆奁里她最常戴的几样首饰,一件一件比照着记忆中的模样搭配。
宫人纷纷们依命行事,在殿中架起铜熏笼,烧热了水将大礼服搁在上面熏蒸,屋里片刻便都是沉香味,卫善取过牙梳,解开姑姑的头发,替她换上莲青色常服,簪上冬珠大钗,套上佛珠,又在她腰间系上一枚玉佩。
卫敬容睡梦之中离世,面上安详,只唇间没有血色,碧微默然看着她做完这些,从妆奁中挑出个胭脂盒子来,递到卫善的手里。
卫善伸手接过,打开了玉盒,指尖轻沾胭脂,点在姑姑唇上,绯色一染面容如生,仿佛立时就要睁眼,开口叫她一声善儿。
棺木还未送来,尚宫局便来了,还是卫善的熟人,卫敬容派到甄氏身边去的阮尚宫,她避祸出宫又再回到宫中来,如今已经服侍了魏夫人。
她斜签着身子,对旧主依旧恭敬施礼,对着内室更是规规矩矩行了大礼,低声道:“前头要腾地方了,公主无论如何忍耐了罢。”
跟着便把宫中情状说给卫善知道,魏宽一掌宫廷便叫人各宫传话,若效忠旧主的,自行了断,若投奔新主的,便还老实安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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