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说完便打开了车门,两个护卫骑在马上等在车外,承佑怎么也不肯离开卫敬空的怀抱,他人小体轻,便三人一骑,卫善翻身上马,到此时才看见马车上零零落落的箭羽和早已经被染红的车盖。
“咱们还有多少人?”
护在卫善身后的是怀仁,听见她问便老实答道:“魏家精锐实难抵挡,咱们死伤过半。”跟着又宽慰她道:“只要逃到官道上,王七便该带着雍州守军接应咱们了。”若是王七顺利将人送到雍州,也该来了。
两骑散开往前奔逃,不一会儿大半兵力便往卫敬容马前去,魏宽下的令是生擒太皇太后和蜀王承佑,晋王妃卫善反是其次,卫善便分出身边一半人去应援姑姑。
道上倒卧的尸身越来越多,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少,窄道之上血流满地,怀仁背上中箭闷哼一声,正欲滑下马背,卫善一把将他紧紧扯住,怀仁喘息两声道:“没了我,公主还能跑得快些。”
卫善不曾经过战事,自然也不曾经过这样的杀戮,眼中泪意难忍,怀仁举剑下马,迎面便是那个蒙面的领头人,一下将他的剑击飞出去,却不曾下手杀他。
紧跟着纵马一跃,欲拦在卫善面前,卫善右腿轻击马腹,马头正避开魏人杰,依旧往前奔逃,魏人杰紧跟在后,隔了这些年再一次离她这样近,可却不知如何揭掉面上黑布。
卫善身边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后来者几下便被魏人杰击出去,他不愿在卫善的面前杀人,看着她骑在马背上,满身血污的模样,更下不了手捉拿她。
魏宽的命令是蜀王必死,太皇太后生擒,将这几十骑交给儿子时,便留了一个心眼,知道他对卫善的心思这许多年都未能得偿,恐怕阵前生变,又密传了副将,若是儿子不能下手时,便让副将代劳。
副将眼见魏人杰迟迟都不动手,再过一个山坳便是官道,他们来时看见山道上俱是马蹄车辙还当来的已经晚了,后来一想是有人先行逃走,那么接应的人马许就近在咫尺。
趁着魏人杰分神,纵马奔向卫敬容,她身边护守更多,一味缠斗不能近身,干脆勒住马匹缓行,随手在尸身上拔下几只羽箭,先发一箭射下卫敬容身后的护卫,乱兵之中立时翻下马去。
马匹带着三个人疾驰,突然后座的人倒下去,连带马身倾斜,承佑落出卫敬容的怀抱,滑落下马,趁此时机再搭一箭,染血的飞羽射出。
谁知羽箭没有扎在承佑的身上,反而扎进卫敬容的胸膛。
卫善听见惊呼已然不及,回身望去,就见姑姑中箭倒下,承佑被护卫一把捞起,护在胸前。卫善本在他们之后,因有魏人杰在,无人再往她这里来,眼看就要驰过山坳,两只手紧拉缰绳调转马头。
魏人杰一路都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将她放走,两人一路并骑却无二话,卫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去关注战局,魏人杰的目光却没离开过她,隔了六年再见,她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
待到卫敬容中箭,承佑脱身而逃,卫善奔向姑姑时,魏人杰终于拦住了她,副将抢上前来,山林中埋伏着的魏家军陆陆续续下得山来,将最后几十人团团围住。
魏人杰这才恍然,山坳之上还有伏兵,纵是他想放,卫善也依旧逃不出去,只怕马还没过去,人就已经被箭射中了,他紧紧扯住卫善马上缰绳:“此去雍州快马也要一个时辰,到了地方人都已经凉了。”
卫敬容被人抬在马上,她右胸中箭早已昏迷,生死难知,卫善倾身过去看她,欲撕下内裙裙摆替姑姑裹住伤口,可手指不住颤抖,根本就使不上力,咬得舌尖出血,以痛定神,这才勉强给姑姑裹了伤处,抬头对魏人杰道:“收拾马车,传太医。”
怀仁与冯率卫都还活着,只是后背腿上都有箭伤,行动艰难,谁能料着魏宽会在这条路上埋下伏兵,说是生擒,却箭箭都往要害去。
卫善一路骑马疾驰,早就发髻散落,衣衫上溅得满是血污,魏人杰挥手让人收拾马车,解下身上斗篷递给她,她没有拒绝,接过来盖到了姑姑身上。
马车残破,车门车窗都已被人力损坏,卫善扶姑姑躺在车中,知道魏人杰护在车边,却不愿看他一眼,行到半路,看见碧微也被扣住,她的模样倒比卫善好些。
碧微只当前一辆马车已经逃了出去,儿子跟着卫家两个女人比跟着她更有活路,谁知竟在残车上看见了卫善,一时目眦欲裂,冲破看守夺到车前,若不是魏人杰拦着,守卫的剑就在刺在她的身上:“承佑呢?”
卫善定定看着她,半晌不曾回答,她也不知承佑究竟逃出去没有,一路快马未曾停过,护卫将承佑捞起,十几人转过山坳而去,是死是活都要看造化。
便似此刻,她们二人是死是活,也要造化。
第347章 梨花
此时日头渐中, 回京城的路上恰逢微雨, 雨丝连绵不断飘进马车中,钦天监左挑右选才挑了这么个好日子, 为的是新帝亲耕大典之后, 便有春雨甘霖滋润大地。
魏人杰一路都守在车边,不许兵丁对卫敬容卫善二人无礼,将要经过蚕宫时,卫善开口对他说了第二句话:“魏将军,蚕宫之中就有太医官在,可否就在此地为姑姑诊治。”
那支箭扎在卫敬容右胸上, 她人已昏迷,胸口被鲜血浸湿, 无论卫善如何紧按伤口,也依旧不停出血,山道上这样颠簸, 等回到宫城, 人也撑不住了。
卫善想要挺直了背对魏人杰说这些话, 可她一张开口,免不了带着央求, 心知姑姑伤重难医,可她此时尚有鼻息。
魏人杰看了她一眼,这样的伤口, 是救不活的, 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何况父亲还在城中等待消息, 雍州城得知消息必要派兵攻来,可他依旧点头答应了。
卫善从没有用这样的口吻求过他什么,就是她不央求,他也无法拒绝。
魏人杰先行派人去蚕宫,让没来得及逃走的宫人太监收拾出间干净的屋子来,烧些热水,让她能有口热茶喝,看着她披头散发满身血污,解下胳膊上绑着的红巾递给她,她自出生起就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卫善伸手接过,不能在此时惹恼了魏人杰,两人已经多年不见,早不时少年模样,可她此时能够图得一点帮助的就只有魏人杰了。
她们逃出去不过半个时辰,蚕宫之中就变了一付模样,没能逃走的宫妃宫人们都被关在前殿,如何处置还得看魏宽如何下令。
重要的官员们都在长清宫,留下的官眷们尚有用处,可宫妃宫人死上几个,没了几个都不打紧。自前殿往后殿去时,一路都能听见偏殿里传出来的惨叫声。
守着窗户的女人中有眼尖认出卫善的,胳膊从窗栏中伸出来,冲着卫善大声呼救:“公主救命!”
卫善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她救不了这么多人,也没有能为救这么多的人,可她还是听出了这人的声音,这是苏太姬。
她喊了两声便被人拖到屋中,卫善身子一抖,魏人杰自然也听见了,他转身往偏殿去,将几个兵丁拖出来,派人守在门前。
太医官拎着药箱,知道是给太皇太后看诊,手不住颤抖,他是被押来看诊的,看的还是个无论如何都治不好的人,牙齿打颤抖如筛糠,生怕自己医不好,这些兵就要了他的命。
卫敬容一路都不曾醒来过,卫善替她盖上软被,垫上软枕,紧紧握住姑姑的手,到得此时,胸中痛意才弥漫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副将一见魏人杰竟听从卫善的话,先行派人去往宫城,将此间事报给魏宽,快马而去,没一会儿就带了魏宽的命令到了蚕宫:“魏王有令,命将军即刻进宫。”说着看了一眼窗口,“能医则医,不能医便抬了尸身回去。”
卫敬容昏迷之中还紧蹙眉头,气息奄奄,此时进宫就是立即要了她的命,卫善隔着窗户听得分明,内室里只有她与太医官在,姑姑胸口那支箭不拨还能多活得些时候,只要拨出,血流难止。
逃亡之际,分无长物,卫善取下耳中明珠递给太医,问道:“可有麻沸散?”
太医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敢伸手去接,只是连连点头,开了箱子取出一个瓷瓶来:“用酒送服,行效更快。”
卫善将那付明珠塞进他的药箱,让宫人去讨些酒来,宫人哪里还有这个胆子,连声对卫善讨饶:“公主发发慈悲,咱们好容易才活下来。”
卫善看她们衣衫不整的模样,只怕与当年贺明达烧宫也没甚分别,走到门前对魏人杰道:“太医开了药,要用酒送服。”
“我立时叫人去取。”魏人杰看她还是一身污衣,眉头死紧,转身吩咐人寻些干净衣衫来。
蚕宫令丞竟还活着,他一微末小官也谈不上尽忠,立即听命魏人杰,让他取酒来,他便取了一壶梨花白。这是春日里宫中常备的酒,滋味清淡,确是卫敬容爱饮的,卫善接过酒壶转身回去。
副将的目光往卫善身上一触,倒能明白魏王为何要下密令,看一眼魏人杰,想催他回宫,又不欲在此时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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