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瑢冷嗤一声,拂袖挥出一道气劲将他击退。
殷琮后退几步,站立不稳,一个屁股摔倒在凉凉的血河里,血水糊了一脸,渗进口鼻里,呛得厉害。
殷瑢漠然看着他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冷冷下令:“拿下。”
待命许久的士兵立刻上前,刚走近殷琮身侧,忽有一柄弦月弯刀从远处飞来,旋转着收割掉这士兵的人头。
士兵的头颅登时高高弹出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进几丈之远的河里。
那弯刀割了一颗人头却仍不收势,凛凛的直逼殷瑢!
殷瑢拂袖一挡,挥出的浑厚气劲立刻将这锐利弯刀弹了回去。
眼见这夺命弯刀已然远去,忽有一宽袍带帽之人点着暗红的河面,自暗夜深处而来,即将掠至殷琮身前!
殷瑢当即飞身从马背上跃起,但他却并不攻击那宽袍之人,直直的便去抓那坐在水里的殷琮。
眼见着他伸出的手就要碰到殷琮的后衣领,那宽袍之人却突然弹指击出一道迅猛内劲,内劲如万千铁马呼啸破空,眨眼间已迫近殷瑢心头!
殷瑢侧身避开,耽搁一刹,那人已然拎着殷琮飞到远处。
殷瑢微微皱眉,当下追了上去。眼见他便要消失在夜色里,柏氿立刻扬鞭策马,高声下令:“追!”
殷瑢追着那宽袍人行至一处山坡,前方那人忽然挥手拂出一道气劲,气劲击在殷瑢脚下的泥地上,崩出一长条深深的裂痕。
殷瑢脚步一顿,正要继续追上,抬眼间却见那人宽大的袖袍被风掀起衣角,露出袍下一只手掌,这手掌灰白如尸,枯瘦如骨,指上又有粗青的血管突然爆裂,迸出一滩鲜血溅在地上,倒映着夜空凉凉的月光。
于是殷瑢忽然便怔在了这一滩血水之前。
有风拂过,携来声声马蹄自远而近。
柏氿策马追至山头,只见他孤零零的僵在这夜色里,脚边还有不小的一滩血水。
于是她执着马缰的手忽然便颤了颤。心头一紧,呼吸一滞,柏氿急急翻身下马,大步跑到他身前,上上下下摸了摸:“你受伤了?”
殷瑢抓住她这乱摸的爪子,收回一直盯着远处的目光,低下头来看着她,看着她眉心紧蹙,看着她眸光焦急,看着她朱唇饱满反复低唤。
“……你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他忽然轻轻笑了笑,俯身将她拥进怀里。
柏氿一僵,又听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伤心了。”
一声低喃沉沉而软,却不像在调笑撒谎。柏氿怔了怔,微怔之后,她垂下眼眸,默默伸手环上他的肩膀,在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一个无声而安抚的姿势。
无声的安抚里,忽有一声极轻的叹息落在她耳边,柏氿一顿,问道:“怎么了?”
“唔……没什么。”殷瑢侧过头嗅着她颈边清幽的香,“只是忽然觉得,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这情话直白而简单,柏氿却不由的微红了脸,脸上一热,却又突然记起方才殷十三所说的他二人相遇的故事,心头又是一酸。
“嗯,我在。”柏氿一边应着,一边在心里想:今日她就大发慈悲的让他抱个够吧。
正当她这般做好心里建设,殷瑢却已经将她松开,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顶,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回走,“回吧。”
柏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垂眸一叹。
以往这人一向喜欢借点小伤小痛哎呦哎呦的叫唤着要她安抚,如今真的到了需要安抚的时候,却是不肯多显露半分。
罢了罢了,有些事情他既不愿说,她便也不好多问。
柏氿看着前方那人背影挺拔,忽然加快两步,与他并肩而行。
殷瑢偏过头来望着她。
柏氿神色如常的看看他。
无言对望一刹,殷瑢低笑着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子上轻轻一刮,又无言的转过头去看向前方浓浓夜色,那与她交握的手,却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样。
月光倾泻如水,水中人影成双。
山谷的夜,很凉。
☆、第94章 夜谈
一战方歇,撤军回营。
柏氿与殷瑢刚回到营帐,便听见帐外传来打更的声响。更声响彻在军营上方的夜空里,一层一层悠悠荡荡,仿佛山间古寺空灵的钟磬。
柏氿眨眨眼,朝殷瑢道:“时间不早了……”
“时间不早了,”殷瑢淡笑着开始宽衣解带,“我们早些休息吧。”
柏氿惊得汗毛倒竖,连忙奔过去按住他正要脱下外袍的手臂,冷汗滴滴的道:“那个,今天晚上才经历过一场战事,不久之后又要出征,对不对?”
殷瑢挑挑眉,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柏氿顶着这沉沉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循循善诱:“我们需要好好养精蓄锐,才能为下一次征战做好准备,对不对?”
殷瑢继续挑着眉,“所以?”
“所以……”柏氿微顿片刻,鼓了鼓心头的勇气,道:“我们分帐睡吧。”
一刹帐内骤然而静,桌上摇曳的烛火突然僵在这满室突然的沉默里。
殷瑢那深远的眸光微微一凝,柏氿立刻转身直朝帐外飞快跑去:“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明天见吧您呐。”
才溜到帐口,没等她掀起帘子,就被殷瑢牵着手臂拽了回去。柏氿当即朝后一仰,不偏不倚砸进他的怀里,未及反应,又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殷瑢抱着她,抬脚就朝帐中床榻而去。
柏氿顿时惊得瞳孔一缩,仿佛前方那愈来愈近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柔软床榻,而是鲜血淋漓的断头高台,她当即皱眉厉喝:“殷瑢,你敢!”
这一声呵斥颇具威严,殷瑢听了却是在她头顶上方低声笑了笑,反问:“我有何不敢?”
言罢,他便将她压到床上,按住双手。柏氿一僵,眼见着他缓缓俯下身来。她兵荒马乱的以为他又要继续方才出征前未完成的事情,又惊又慌之际,却见他堪堪停在咫尺之处。
他在近处深而沉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指,点在她扑通直跳的心头,道:“柏氿,你且记着,我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我可以想出千百种方法得到你,但我不愿为图我一时之快,便如此践踏你的自持和骄傲。”
顿了顿,又道:“我宁愿等光阴细水慢渡,渡你芳心一颗。”
柏氿眸光一颤,殷瑢已然坐起身来为她盖上被子,抚着她的眉低低安抚:“你一个人若是睡不着,那便到十三的帐子里来找我。”
柏氿垂眸避开他那脉脉而极具蛊惑的眼睛,半晌,轻轻点了一下头。
殷瑢无声笑了笑,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晚安。”
“……嗯……”柏氿揪着被子微红了脸,应得模糊不清。
她缓缓抬起眼睛,看着他眉目含笑坐在床边,却并不着急离开,似是在等着什么。
烛影一摇,摇在她微粼的眼底,柏氿又一次别开了目光,半晌,低低的道:“晚安。”
于是殷瑢浅笑起来,掐了掐她微烫的脸颊,替她捏好被角之后便起身走出帐外。
帐外月色孤寒,孤寒月色之下他缓步而行,行至殷十三的营帐,掀起帐帘走了进去。
听见他走动的声响,殷十三在床上转了个身,从被子里探出一颗脑袋,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主子,您又被主子夫人赶出来啦?可要我去拿床干净的被子出来?”
“不必,”殷瑢在桌边坐下,随手拿过桌上一本书翻看起来,“我坐一会儿就走,你继续睡吧。”
这天底下哪有主子醒着,而属下却在酣睡的道理?
殷十三索性也不睡了,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才坐起身,却见殷瑢拿着书转身朝他看过来,面对着他竖起书本,指着封面上的书名,挑眉道:“《痴情王子追妻七十二计》?十三,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坊间话本子了?”
古怪的癖好暴露在自家主子面前,殷十三却并不觉得尴尬羞愧,反倒非常忧愁的叹了口气,“主子……”
“说。”
殷十三裹紧了身上的被子,顿了半晌,道:“我……想成家了。”
殷瑢点点头,“好事。”
“唉……”殷十三又长长的叹息一声,“可是人家姑娘心里未必有我。”
“没有又如何,闯进去便是。”
“就像主子对主子夫人一样?”
殷瑢看着他那犹有几分稚气懵懂的娃娃脸,放下手里的话本子,问道:“想学追妻之道?”
殷十三眼眸一亮,兴致勃勃的道:“主子,您教我?”
见他如此兴奋欢喜,殷瑢不由极淡的笑了笑,“感情这种事情,要么细水长流慢慢培养,要么生米熟饭先斩后奏。但是,若非事态危急逼人,或你有十成把握,轻易不可强起而攻之。攻心讲究以退为进,九进而一退,一退方胜九进。追妻长路漫漫,或一马平川,或崎岖坎坷,但归根结底,始终当守住一个宠字。”
“如何宠?”
“她若罚你,你便受着;她若气你,你便哄着;她若闹你,你便依着;她若伤心,你便借她肩膀;她若淋雨,你便给她遮挡;她若疲惫,你便替她奔忙;她若难得欢喜而笑,你便将这笑容于心间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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