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站着别动!”许谦文厉喝一声,止下双方剑拔弩张的僵持。他挺直了脊背,缓缓转身看了眼院中的惊羽卫,什么也没说。
惊羽卫却于这短短一眼中,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等。
等主子归来,亲自带他们走出这狭小别院,走出这偏远边城。
届时,许国上下,必将再无公孙!
凉风萧萧,壮士将别。
内侍微微躬身,“许三公子,请吧。”
许谦文回头,朝着上了铁锁的囚车走去。
“站住。”突有一声清冷语调从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挺拔锐利的俊俏少年郎正负手立于风中。
她缓缓朝他们走来,月白衣袍猎猎如旗,每一步,都像是跨过遍野横尸般的踏血森凉。
柏氿行至许谦文身前,朝着那内侍道:“溪宁城主是我杀的,两卫的冲突也是我挑的。”说着,她淡淡一笑,“我自首。”
内侍挑了挑眉,挥手道:“一并带走。”
左右立刻上前,“咔嚓”一声铐住柏氿的双手。玄铁的寒气紧贴着腕上肌肤,冷得刺骨。
许谦文微微皱眉,“夜柏,你……”
“我与你同去,”柏氿笑了笑,“这样一来,你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还能顺便替你收尸。”
许谦文震了震,太阳般的眼睛突然又炙热几分,像是夏季最烈艳的阳。半晌,他哈哈笑开,“好!有你陪着,吾道不孤!”
相视一笑,二人一前一后正要踏上囚车,辛兰却急急跑了出来。
她在柏氿身前跪下,磕了一头,道:“夜公子,从今往后,辛兰就是你的丫鬟。夜公子去哪儿,辛兰就去哪儿。”
柏氿垂眸,盯着辛兰,缓缓道:“这马车不大,再带上你,只怕是有些挤。”
辛兰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柏氿见状一笑,继续道:“不过这天气这么冷,挤一挤,倒是暖和。”
转身上车,钻进囚车之前,柏氿回头看了一眼许都的方向。
堆叠王城遥遥而立,似是隐在云端,尊贵又不容侵犯。
冷冷一笑,她弯腰钻进阴暗囚车,“我们,出发。”
许都公孙家,你们且等着。
我,来了。
==
就在扣押囚犯的肃杀军队缓缓上路时,有一辆黑色马车,停在了溪宁城主府的门口。
一个身穿苍蓝古香缎锦衣的俊美男子,从马车上走下,黑色绣金暖靴踏过断裂的门槛,妖异眼眸淡淡扫过城主府中的一片狼藉。
杯盏四碎,桌椅倒塌,满地血污。
乌云四散,阳光普照之下,满地的血污里,忽有一物泛起微亮的光。
那人俯身将它捡起——却是一支脏得不得了的白玉竹节簪。
妖异眸光微微一凝,像是隐着惊雷暴雨的翻涌云层。
掏出袖中锦帕,极为细心的一点一点拭去这簪子上的尘土与血污。他朝许都发方向望去,一笑如皓月森凉。
夫人,看来我曾对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忘了也无妨。
为夫自会让你,一点一点……
全都记起来。
——第一卷,完——
☆、第71章 盲医边晴
天幕低垂,厚重云层终于兜不住水汽的重量,淅淅沥沥的落下雨来。
雨水一颗一颗砸在入寒渊的身上,生疼生疼。体内突然一阵激烈翻涌,他不由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失策,真是失策。那日他临时起意前去刺杀殷瑢,却不料竟是被那娃娃脸的侍卫和程昀联手打成了重伤。
他原想洒出毒雾借机脱逃,却又被程昀一个借力打力挡了回来,害他又中了自己的毒。
念及此,入寒渊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想他风倾楼第一毒,研制出各种无药可解的剧毒,为祸世人这许多年,如今终是报应到了自己的身上。
还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抬手擦掉嘴角血迹,乌紫唇角的笑意渐渐又变得有些阴寒诡异。
话说起来,那位杀神世子殿下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心爱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时的表情,还当真是……
精彩绝伦得很。
他这辈子能看到这般令人难忘的表情,值了,值了。
入寒渊缓缓抬头,阴沉厚重的云层映在他的眼底,仿佛天边远山。自从他从客栈里逃出来之后,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跌跌撞撞的走了多久。
也许是十几天,也许又只有短短两三天。
不过他真的有些累了。
从出生至今的二十三年里,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想睡觉过。
想睡便睡吧,这荒凉人世,倒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掩在银蛇面具下的眼眸逐渐涣散,入寒渊轻轻合眼,直直倒在泥泞的黄土地上。
乌黑的血从他的身体之下一点一点漫出,又被雨水冲刷成张扬的形状,仿佛地狱森冷的入口。
雨渐下渐大,似是一层灰白的雾,无孔不入的沾湿路上行人的衣袍。
行人背着药筐,拄着一根长长树枝,敲敲打打的走在泥泞山路上。
这条路她从小到大反反复复走过许多遍,早已烂熟于心。不如她干脆丢了这导盲杖,打伞好了?
正如此想着,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边晴哎呦一声,直朝地上摔去。
噗通一声砸到地上,她奇怪的眨了眨眼——这黄泥地怎么有些软,还有些暖?
边晴歪一歪头,伸手仔细往身下的那物摸了摸。这一摸,就摸到了半张人脸。
唇形微薄,下巴棱角分明。从人体解剖学的角度来看,这半张脸倒是完美对称,肌肉均匀,多一分显肿,少一分嫌瘦。
边晴一边默默在心中评价着,一边向上摸去。
再往上,却有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盖在了这人的脸上——真是个怪人,好端端的,竟然带了副面具。
没有再继续探究这冷硬面具下的模样,她探了探这人的脖子,于那凸起的喉结上确定了他的性别。
蹲在这人身边沉吟片刻,边晴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小声道:“算你运气好,遇见了我。”
在这人心不古的世道上,若是换作别人,只怕非但不会救你,还会顺道摸走你身上值钱的东西。
有些吃力的扶起这至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边晴缓缓朝山林中的一间木屋走去。
医者救死扶伤,将这人孤零零的留在雨中等死,她实在做不到。
入寒渊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的不是黄泉忘川,而是一片棕黄的木屋顶。
他竟是被人救了。
眼珠微转,缓缓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从头顶到脚趾都用白纱布给缠了起来,只有两只眼睛还露在外面,像极了刚出土的僵尸。
入寒渊眉梢一跳——这是什么诡异的救治方法?
运气内力在体内一番查探,银灰眼眸又是一凛,他的毒竟是被解了。
天底下哪个人不知道他毒首制的毒向来无药可解,那么,如今又是谁能破了这连他自己都解不了的毒?
心中疑惑刚起,却听咿呀一声传来,一位女子开门走进屋内。
这女子穿了一件粉色布衣,却又配了条翠绿的长裙,一头长发懒懒的用布条扎在脑后,古怪得很。
她进了门,却也不看他,兀自坐在桌前捣了会儿药。
入寒渊默默抬手摸了摸自己那被纱布缠满的脸,眸中阴寒杀机一闪而过。
他应该感谢她救了他。
只可惜……
所有见过他样子的人,都得死。
所以小姑娘,对不住了……
杀意刚起,前方的女子却突然站了起来,捧着药碗朝他走来。
入寒渊沉默着看着这女子一步一步走到床边,站在他左肩一拳之外的位置,弯腰在床上摸了几把,也不知是在寻些什么。
管她在找什么,他现在杀了她便对了。
眸光一暗,入寒渊悄无声息的向那女子伸出手去。他的手掌犹在半空,这女子又突然朝着他的方向探了过来。
晶莹雨水自叶间滴落,落进湖中泛起圈圈深浅涟漪。凉风渐起,刹那间,似是有命运的红线彼此交缠。
木屋中的二人不约而同的顿了顿。
窗外,乌云四散,冬日暖阳透过窗户,静静落在二人十指相抵的双手。
方才那女子无意间的一探,却是恰好与他指尖对着指尖,抵住了手。
女子指尖柔软的温热竟是透过层层纱布,暖进了他的心里。
入寒渊不由微微一怔。眼前这女子却又顺势滑进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又轻轻掐了掐,似是在确定她手里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半晌,那女子眨了眨眼,终于开口问道:“你醒了?”
被纱布缠住了嘴的入寒渊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女子却没有反应,又沉默半晌,只听她低低咕哝道:“咦?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巴?”
入寒渊眉梢一跳,轻咳一声,含糊不清的提醒道:“纱布。”
许是他说得太过模糊,那女子不由凑到他的身前,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这一抬头,他便看清了她的眼睛。
灰暗无神,不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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