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体贴,为他处理府中内务,教好沈克难,让他毫无顾忌地向上走,一步一步走向内阁大学士的位置。
照顾沈夫人的多是府上的丫鬟和大夫,沈鸿儒也就听见她咳嗽的时候过问几句,沈夫人不愿他分神担心,自言无碍,只道吃着药,过了这季就会好了。
很好。沈鸿儒伏在桌上,喃喃地说:“先生是有些醉了……”
片刻后,吴钩见他不醒,推了他几下,没反应,用上力后,沈鸿儒一下就倒在地上,果真不省人事。吴钩咬住牙,狠得快能咬出血来,亮出袖中催寒的刀,找准位置缓缓地扎了下去。
“你都不知道我跟娘受过甚么样的苦……沈鸿儒,只有你活得好好的,大周的宰相……”吴钩手不停地发颤,“你是大周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一刀刺下去,位置很准,是先前有人教过他的,却很浅很浅。他下不了手,到最后,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下不了手。明明那么恨他,一直恨着……
可在相府,沈鸿儒待他就像从前一样。他许吴钩在他处理政事的时候在一旁待着看书,或者做甚么都好,累了倦了就会抬起头,看见吴钩还在,就会弯起眼睛笑,满目的慈和温柔。
当吴钩还是沈克难的时候,调皮淘气,在他面前晃了七八回也不见他肯从公文上中移开眼,沈克难气急败坏,借口他写得难看,撕了他的公文。
他其实很怕,怕沈鸿儒会教训他。可想来如果沈鸿儒能教训他也好,他们父子俩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没想到沈鸿儒并不愠怒,呵斥几句就完了,一把将他扛到肩上顽儿。
他看上去如此清瘦,却有这样大的力气,能将沈克难毫不费力地举起来。
来沈府的同僚要从他这里拿公文呈交,沈鸿儒摆手摇头,语气骄傲:“我儿嫌我字写得不好看,撕了。今日算了,明日再来。”
那些人的脸一个赛一个得僵,却拿一个孩子没办法。
沈鸿儒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儿子”、“白丁”和“克难”,怎么开心怎么叫。他娘就在一旁,惴惴不安,恐沈克难摔下来,又抿不住笑,温斥沈鸿儒一把年纪却跟个孩子似的莽撞。
匕首就入了浅浅的一个尖儿,吴钩死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可就在准备收力的时候,沈鸿儒蓦然攥住他的手腕子,再往深处送了一刀。
鲜血喷溅吴钩半脸,让他一下愣住了。
沈鸿儒半睁着眼,说:“是我对不起你……”
吴钩恐然道:“甚么!你说甚么!”
“现在一并还给你……”
很快,他冰凉的手握住吴钩,与他对视片刻,渐渐就失了力气,彻底倒下去。
吴钩吓懵在当场,好久才缓过神。面对如今的变故,他没有时间犹豫,知道想要脱罪,就必得马上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做。他费了好大功夫反绑住手腕,佯装昏迷地倒在地上。在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沈鸿儒躺在那里,血淌了一地,让他浑身发冷。
窗外风雨怒号,放进来一股异香。渐渐地,吴钩在惊惧中阖上了眼。
待吴钩昏迷,便是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往后数日,沈鸿儒都在京郊一处别苑内养伤。原本失血过多,已然难活,万幸的是神医张妙手恰好也在京城附近游医,这才得以救了他一条命。
傅成璧闻听小厮只言片语,掌心发汗。
没过多久,段崇沉着脸从房中出来,袍袂已经断了一小截儿,杨世忠和华英皆不敢上前,偷偷瞧了傅成璧一眼,像是在求救。傅成璧嫣然笑了笑,往前迎了两步,段崇见她过来,迈大了步伐,顺势牵过她的手。
掌心里汗津津地发着凉汗,段崇问她:“怎么了?”
傅成璧却说:“该问你怎么了。怎的与沈相说了一刻的话,连袍子都烂了?”
段崇晓得她懂,专门说出来质问于他。段崇老实回答,语气沉郁郁的,“他是文士,讲究割袍断义这一套,若他会使剑,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段崇点了点下巴,让杨世忠过来,吩咐他和华英留在刑大狱,将逐春暂且收监;至于那名鹰犬,用上刑审问,且不给他寻死的机会就成。
杨世忠吞吞吐吐地说:“那……相爷呢?”
段崇口吻冷漠,“他死而复生的事,该由他自己去向天下人解释。”
华英追问了一句,“……眼下相爷未死,吴钩又该如何处置啊?”
段崇回头望了一眼,见沈鸿儒大有扶着轮椅出来的意思,撂了一句:“怎么判,并非六扇门的职责。”
他不愿再留,牵着傅成璧一同离开。
傅成璧缓步跟着,见他面容冷峻,一言不发,知他尚在怒头上,于是小声说道:“还在生气?”
傅成璧见到沈鸿儒还活着,想了一番,大抵能猜出沈鸿儒在利用段崇。
回京不久,沈鸿儒宴请他们到府上做客,将金玉锁送给她,应当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之后沈鸿儒的妾夫人受命将一枚双鲤鱼样式的玉佩交到傅成璧手上,也是事先安排下的。
在整个局当中,都是他在刻意引导着案件的进展。
金玉锁意为牵扯出沈鸿儒当年与乱党之间的恩怨,鲤鱼玉佩则是为了凸显沈鸿儒与吴钩之间的父子情深,在杀人动机上彻底排除吴钩会杀害他的嫌疑,令六扇门在对吴钩的调查上逐渐走入死胡同。
加之后来澜沧珠的出现,更是将矛头明确地指向乱党。
这一切都是沈鸿儒有意而为之。
行至马车前,段崇拦腰抱起傅成璧,踏着阶凳上车,将她安稳地放在座位上。
傅成璧小心翼翼地再说:“怎么都不同我说话了?”
“没有。”段崇将她揽到怀里,宝贝似的抱她。待帘子放下后,段崇贴着她的脸轻蹭,灼灼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垂,却甚么也未多说。
傅成璧说:“是不是以后再不与沈相来往了?”
“如若皇上愿意留用沈鸿儒,免不了低头不见抬头见。”说得冷淡至极。
言下之意就是沈鸿儒与其他官员无甚分别了。
傅成璧暗道沈鸿儒此番谋划,必是为了揪出幕后元凶,情不得已才要欺瞒他人。
段崇敬他为先生、朋友,平白教人耍了一回,恼怒实非难免。可沈鸿儒并未做出伤害他的事,如若心怀苦衷,按照段崇的禀性,绝不会为了一时的不痛快就与之断情断义……到底是甚么惹得他恼到如斯地步?
傅成璧思绪百转,轻叹道:“他或许是有苦衷的。你要是他,会怎么做?”
“莫多想了。”段崇轻咬住她的颈子,轻微的痒痛令傅成璧眉头蹙得更深。她挽住段崇的头发,离他远了些,斥道:“发甚么疯呢?”
“在沈鸿儒眼中,民间疾苦和鸿途抱负,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段崇这才回答。他环住细腰,听着她的心跳声,又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可在我这里,没有甚么能比你更重要。”
傅成璧脸一红,“你这是从哪儿学得情话?”
“书上。”
傅成璧气结,拧了他胳膊一下,失笑道:“你存心的是不是?”
段崇见她笑,眉目终于有些一丝笑意,胡乱吻着她的脸轻喘,“好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
傅成璧:看得甚么书?
段崇:我看甚么书,你还不知道?!
傅成璧:哦……18x……
段崇:……
第137章 背叛
派去的鹰犬音讯全无, 睿王府上的逐春夫人也已不见多时。
眠夏和落秋两位夫人用过膳后, 一起聚坐在凉亭当中折花令,左右寻不见逐春的影子,听下人浑说她前天一早就出府去了,直至今日也没回来。眠夏和落秋就笑骂这厮定然是跟野男人跑了,不想正教侧妃向倚竹听了个正着,两人屈膝跪在地上, 好好挨了顿训斥,这才老实。
向倚竹斥了一干乱说话的人, 又差奴才去寻逐春, 且转身离去。
眠夏不服, 在她背后挤眉弄眼的,小声嘟囔道:“也就仗着个侧妃的身份欺负咱们,回头待王爷娶了正妃进来,压她一头, 好好治她一治, 可还能见她敢这般神气么!”
落秋忙执着她的手, 让她不准多说。
向倚竹走出不远,将她的话听到耳中, 脸色都变了,可又怎能失了体面再同她计较?正妃位悬多年,令向倚竹满怀希望又满怀委屈愤恨……她总希望王爷能将她扶正,可这么多年,他竟未动一丝念头。
这般走着, 又过一凉亭,聚了一干女眷在里头,欢声笑语,银铃悦耳。
此处离李元钧的居处很近,平日里是不得来人的,向倚竹凝眉问道:“谁人在此喧哗?”
身后的奴才往亭子方向多走了几步打量,这才回禀道:“是新入府的那几位夫人。”
向倚竹蹙起眉尖,不悦道:“将她们赶了去,别扰了王爷清净。”
奴才依令做了。没想到亭子中其中一个派了自个儿的婢女过来给向倚竹回话,跪下磕头,道:“侧王妃,王爷特意准许几位夫人在这里的,说听她们谈趣儿,觉得热闹。”
热闹?向倚竹苦笑一声,何时王爷也喜上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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