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渐而轻促,他不舍地放开,低声说:“等我回来。”
段崇走后,傅成璧去六扇门当值,整理卷宗,撰写公案,却也不觉日子漫长。
转眼已过半月,昨晚傅成璧看卷宗看得晚了,索性留宿在值房当中。
昭昭一晚上动静不断,上蹿下跳的,皆因外头风雨大作,如同鬼哭神嚎般骇人。傅成璧心中隐隐的不安感随着接连炸响的雷鸣渐渐强烈起来。
玉壶见傅成璧难以入睡,就在床边守着她。傅成璧这晚再累也没睡安宁,等到四更天时,才听风雨声渐息。
这时天还未亮,华英就来拍门,咚咚声又震又急,将玉壶惊醒。她忙去开门,就见华英鬓发沾湿,脸色苍白地立在门前,急问道:“郡主还未醒么?”
“姑奶奶,现在才甚么时候?”玉壶求神拜佛似的拱手,“您小点儿声。昨晚郡主教雷声惊着,四更天时才睡下。”
华英咽了咽喉咙,嗓子吃过风刀,这会子也疼。顿了一会儿,她说:“出事了……”
“怎么了呀?”
“沈相,沈相被杀了。”
“甚么!”傅成璧本是昏昏沉沉的,听她这一句话,如遭雷叱,猛地清醒过来。昭昭被惊得嘶叫一声,一下跳到地面上去。
一路上,傅成璧紧紧攥着手,指甲嵌进掌心的肉,可也压不住颤抖。
很快,她随着华英来到案发的品香楼。楼外官兵把守,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难近。待华英和傅成璧先后出示令牌,官兵在前面艰难开道,很快就进到楼中。
此处已经清空封锁,信鹰在楼下把守,看着几个正在接受询问的人,有品香楼的掌柜、小厮以及客人。
华英带她上楼,傅成璧扶着栏杆才上去,进到一间雅阁,裴云英和杨世忠正在勘察现场。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杨世忠提笔记录,字写得歪歪斜斜;裴云英眉头紧皱,正在拨看地上的尸体。
的确是沈鸿儒。
浅金缎袍,胸口处没入把匕首,襟下濡出一大片鲜血,浸在血泊当中。他面容一点都不狰狞,儒雅温和,就像睡着一样,仿佛招一招就能醒过来。
可他的确死了。
“我来记。”傅成璧从杨世忠手中接过簿子。
杨世忠咬了咬后槽牙,恨叹一声转身出去。
裴云英还在检查沈鸿儒的尸首,默然不发。傅成璧趁着这个空档,往前翻看记录。
最早发现尸体的人是品香楼打杂的小厮。
昨天傍晚,沈鸿儒在品香楼预定了雅间,之后就同他的一个学生喝酒论事。
因他们谈话中偶尔会涉及朝事,所以待酒菜上齐之后,雅阁中伺候的小厮皆退了去,阁中只有沈鸿儒和他的学生两人。
昨夜楼下打烊,沈鸿儒两人并未离开。之前沈鸿儒有过与好友彻夜长谈的时候,昨晚又下了急雨,守在楼梯口的侍卫也未离开,小厮想来相爷又要在楼中留宿,没有再打扰。
夜深时,他还上楼询问沈鸿儒可还要人服侍入侵,里面没有回应,不久后灯烛也烧灭了。小厮就以为沈鸿儒和他的学生喝得大醉,已然睡下,就悄步退了下去。
谁想今日一早,他按照沈鸿儒从前的晨起习惯前去敲门,没听见应声。他有些纳闷,战战兢兢地去问侍卫,为何相爷还未起身。
这些侍卫很早就跟随沈相,他卯时起身,十年如一日,纵然前天夜里再劳碌也会准时。这久久不得回应,他们觉出不妙,再大力拍了几下门,蓦地听见里面有人在惊叫号哭,两三人就狠狠撞门而入。
进去时,已经出了事。
号哭的是那名学生,被反绑着手,跪伏在沈鸿儒面前痛哭流涕,不断喊着“来人,救命”。
侍卫甫一进来还不明情况,狠着手先将那学生给押了,忙去察看沈鸿儒的情况。当时他胸腔中刀,已经气绝多时。
这是从小厮口中得来的初步情况,其中详细还需再录口供。
傅成璧问华英:“那名陪沈相喝酒的学生呢?”
“当成嫌犯拘了,现在正呆在另一间房里。好像是叫,叫甚么吴钩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鸿儒:flag真得不能随便立……
第117章 矛盾
傅成璧顿时愣了一下, “吴钩?”她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此时裴云英已经勘验完现场和尸首, 对傅成璧说了验尸情况。
初步判断致命伤是在胸口,刀匕刺入心脏,一共两刀,一刀深一刀浅,两处刀口离得很近,几乎叠合, 推断是第一次刺浅之后,拔出来再刺了第二刀。死因是失血过多。
根据尸僵程度可以判断, 死亡时间在丑时。
“沈相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这第一次虽然捅得浅, 但位置不偏不倚,正好穿过了坚硬的肋骨。”裴云英语气不容乐观,“如果是第一次行凶杀人,更会偏向选择易伤害的腹部, 而并非胸部, 极有可能是惯犯, 要么就是行家。”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很难确定凶手是何人。
“没有人听到一点儿动静?”
裴云英对此也很奇怪,沉重地摇了摇头。
“当时房中只有沈相和吴钩两个人, 沈相的随从守在楼梯口,没有见任何人进来过。昨晚风很大,窗户也上了锁,也没有硬闯而入的痕迹。”裴云英又指了一下门,“而且品香楼雅阁的内锁设计精巧, 关门后会自动扣住,今早最先进来的几个侍卫也是撞破了门才进来的。”
傅成璧见门上的锁是插销铜锁,现在已经被撞得变了形。
裴云英继续说:“最后跟沈相待在一起的人就是他的学生吴钩,现在已将他暂时拘押。进门之后,他的手被反绑着,虽然现场勘查不出第三个人的踪迹,但通过这一点可以判断应当还有一个人在雅阁当中。只是暂时我还没想明白他是如何进来的。”
而且吴钩一介儒生,案底清白,很难做到悄无声息地杀人;沈鸿儒还是他的恩师,吴钩没有作案动机。如此一来,可以暂时排除吴钩的杀人嫌疑。
“吴钩是怎么说的?”傅成璧问。
华英在一旁应答道:“人都吓傻了,现在还没有回话。”
傅成璧理着官袍,轻声道:“我来审。”
“再等等。”裴云英止住她,“此事已经传到宫中,皇上惊怒大恸,已经下旨让魁君火速回京彻查此案,看时辰应该也快到了。沈相是魁君的恩师,我担心他……郡主不如去楼下等一等。”
“现在审案最要紧。”
傅成璧相信段崇,相信他跟她是一样的,比起意气用事、伤心悲愤,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找出真凶,给沈相一个交代。
她看向门外的杨世忠,问:“吴钩在哪儿?”
杨世忠躬身,领她来到隔壁的一间乐房当中。
吴钩果然就是她曾经在抚州客栈见过的吴钩。那时他还在言说自己要进京赶考,春闱过后,他已经成为了沈鸿儒的学生。
吴钩正在凳子上坐着,双手紧紧拢握在一起,骨节泛白。他不安地抖着腿,眼睛通红,脸色青白,活脱脱像个死人,只有一双眼睛珠子在骨碌碌地乱转。
看见傅成璧,他蓦地怔了一下。他看此人面生,没有见过,见她身着文官官袍,是个女郎官。吴钩便扶着桌子,踉跄了一下站起来,给她行士礼。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说:“大人。”
傅成璧在进来之前已经跟杨世忠讲好,他先审问,她负责在旁记录。
自从吴钩被拘了之后,半晌都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杨世忠对他烦躁至极,大剌剌坐下,急敲着桌让吴钩坐下。
杨世忠说:“现在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句一句给说清楚了,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吴钩略略镇定心神,说:“昨夜我同沈相在雅阁里喝酒……听见敲门声,我就去开门,但我一走到外间,就看到有个黑衣人,蒙着脸。他就像突然出现的一样,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我刚想喊,他就把我打晕了……”
杨世忠皱眉,起来走到他面前,吴钩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
杨世忠问:“打你哪儿了?”
“脖子。”吴钩知道他是要检查伤痕,于是就把头发撩了撩,果真后颈有一道青红的痕迹。
杨世忠重新坐回去,再问:“晕了之后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吴钩说,“后来我昏昏沉沉地听到他们在争执,但没能醒过来。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拍门,我被绑着,沈相就躺在血泊里,已经……”
他害怕又崩溃,将脸埋进了手里,低低哭起来,“我不知道……老师就死在我身边,我居然甚么都不知道……!”
吴钩悔恨地拿额头撞桌,撞得一片乌青,杨世忠喝着将他拦下才作罢。
杨世忠气极骂了他一句,“你这样有用么?”
傅成璧说:“吴钩,你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好好想想这个人有没有不同寻常之处。”
吴钩缓缓抬起头,看向傅成璧。从这个女官坐下来的那一刻,她一言不发,灵转着手腕在写簿子,可一旦说话,声音平淡温和,能够让人一瞬间就安静下来;却也带锋芒,这种锋芒并非压迫,而是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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