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季一阵心烦:“谁爱怎么说怎么说,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好,是我不对。我知道你绝不会乱用那么阴毒的东西。我其实只是好奇,名震江湖的暗器五梅梭,一时间是怎么做假的?”
“早就做了假了。一年前在榆林,我失手伤了一个人……”说到这里,越季抬起头来。
祝北极心中一动:“怎么?”
“这个人,你该知道啊。”
祝北极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原来……”
越季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们做的好事?害得我和我哥内疚。我知道了真相之后,觉得五梅梭实在是太害人了,就找巧匠把淬过毒的梅瓣都给换了。可是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的话没法吓唬人了。”
“我不会对别人讲。”祝北极说完,就转过身。
越季也不知道想什么呢,竟问了句:“你去哪儿?”说完直想用头去撞墙,或者一口吞个天大馒头噎死自己算了。
祝北极只是有问便答的平静道:“我去城门楼。单只挂上我的旗,祝北赫他们未必肯相信,万一用炮攻城,就前功尽弃了。”
“祝北赫是个疯子,说不定当真不管不顾就用炮,你跟他本来就有过节,上城门楼去给他当靶子么!”
越季立即又后悔了,这口气也显得太关切了。幸好祝北极似乎依然没多想,道:“我的旗徽早已挂了出去,我若是真在五花城出了事,就是他蓄意而为,被皇上和太后知道,他得不偿失。他的确嚣张,却也不是全无头脑。”
越季很想问,你到底是皇上的什么人,这一回却终于忍住了。
五日之后,王弼到五花城。
驻扎城外的祝北赫、越家兄弟全都大惊失色,司礼监掌印竟然亲自出京,这是何等大事?
王弼还是一贯的四平八稳:“老臣奉旨而来,诸位要可要验查?”
随从太监举起一轴黄卷。
谁敢查王弼?众人都道:“不必不必。公公依旨办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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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北极抬起两臂:“你要不要找人来查查我有没有藏兵器?”
越季看着他的宽大外氅,是素布的,就像那日披在她身上的外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又不喜欢锦衣华服了……
“什么?哦,没这个必要,你想干什么还用兵器么?”
祝北极点头:“那我便去了。”
“其实你也没必要非陪着六哥不可的。因为你,五花城才能苦守这些天,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是我不放心。”
城门大开,祝北极与越孚一同出城来。
王弼当着众人取出凌霜局的菊花铁烙。越孚挽起衣袖。
当日,越季兄妹、叔侄一同朝南而跪,相对而泣。
而不远处的静室中,却是另一番情景。
王弼道:“亏得老臣还有三分薄面,世子他们没有开旨查验。奉旨是真,只是那封旨意,可不是为越家平冤昭雪的,而是追究殿下您擅自离京,并护送您回京。”
护送,说得实在太客气了。祝北极道:“公公费心。您言而有信,我也必信守承诺。”
王弼双眼似乎一亮,瞬间又变得平定:“殿下信义,老臣不敢有疑,可还是要斗胆问一句,您当真……不后悔?”
“当年若没有公公,我早已胎死腹中。七岁那年,我中箭命悬一线,要不是公公请师父来救治,黄泉路上便又多了个短命鬼。三世为人,全仗公公大恩。所以,就算您这次不鼎力相助,能帮您达成心愿,我也心甘情愿。”
听了这样的话,王弼也不觉动容:“您也请宽心。虽然亲王擅自离京不是小事,可您是陛下唯一的亲骨肉,只要不当真犯了陛下的忌讳,就不会有什么大事,纵有责罚,不过是堵悠悠众口。况且还有太后为您做主,老臣自然也会从旁帮衬。”
“我并没有担心过。”
“那就请殿下尽快与老臣一道上路吧,回去越早,过错越小,也省得给心怀叵测之人大做文章的时机。”
“……好。”祝北极道,“请公公稍后片刻,我去同越……六公子道个别。”
王弼看着他,眼里有一种看透世事却不道破的圆融,似乎是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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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北觐不惯骑马,可一直咬牙不肯换轿,尾椎疼得发麻,外面一定已蹭掉了一层油皮。爬下马,他将所有的怒火一股脑都发在祝北赫身上,一拳砸了过去。
祝北觐从懂事以来就未打过人,甚至这一拳的力道应该怎么使都不知道,全部力量都在身上,整个人扑了过去。
祝北赫稍微闪身就避开了,祝北觐却险些跌倒。
祝北赫也是一肚子火气,冷笑道:“一个私自出京,一个出手打人。一个个的,都疯了!”
祝北觐怒道:“我去之前,是怎么叮嘱你,你又是怎么应承我的?!”
祝北赫懒得应付他:“有这个功夫和我算旧账,还不如去看新戏。这出英雄救美,人家可是做了个十足十。”
祝北觐闻言一愣,一甩袖而去。
“越季——”
祝北觐做了一件此生前所未有之举,虽然算不上惊世骇俗,却足以吓唬自己。之前所有的后悔自责、焦急担忧,都在见到她安然无恙的一刹爆发。他略作停顿,似乎在给自己鼓气,心房鼓得砰砰砰,脸红脖子粗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他不太会抱,格外用力。
一巴掌拍在她背后的伤处,她一声没吭倒在他怀里,差点没疼晕死过去。
门外的祝北极一下刹住脚,站了一会儿,那句得意洋洋的‘我要同世子私奔!’在心中刮过。他转回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诶诶——那个……你放手放手,我要死了。没事的,真的没事,我知道我都明白你有更重要的事……嗯嗯好,我更重要更重要,你是被人骗了……你先放手……”
连挣带劝终于让祝北觐松开手,越季连忙奔到窗边,她方才似乎瞥到一个人影。什么也看不到,越季丢下祝北觐就往二楼跑,还是看不到,一气跑到三楼,可以看得很远。
果然是祝北极,那一刹她脑中什么都没有,天高云淡,她只想放开嗓子:“喂——”
可是她没有喊出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
王晨婴款款而来,面带微笑:“怎么这么久?可有什么麻烦,叔父让我来瞧瞧。”
其实并不久,以王弼的为人,也绝不会让人来催。不过,都不重要了,祝北极淡然道:“回去吧。”
越季就这样默默看着两个并肩的背影,一个高大一个窈窕,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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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北赫和吴仲箎当然不会甘休。弹劾的奏折并不比王弼一行走得慢。让王弼颇感诧异的是,人在江南一向事不关己不关心的揆文王也凭空插了进来,义正言辞地指责祝北极擅自离京的罪过。
王弼以为,承平帝为了护短,一定会在舆论未成之前尽快大事化小,可是这一次,他想错了。承平帝竟然不动声色,任凭宗室、权臣和言官大放厥词,什么恃宠而骄、罔顾国法、居心叵测,甚至乱臣贼子……直到谤书盈箧。
火已成势,再难扑灭。王弼也再沉不住气,趁奏事之便小心问道:“今日内阁又送来票拟,似对殿下不利,老臣斗胆,敢请问陛下圣意?”
承平帝站着翻看一本书,似是心情不差:“他这次做得也太离谱。朕没让他去就藩,已是天大恩宠。在京藩王胆敢离京,还占城对抗当地守军,说他谋逆也不未过。”
说得轻描淡写,王弼的心却一沉:“您当真觉得,殿下会对您不忠?”
啪的一声很突兀,王弼全神贯注,不由一惊。承平帝将书合起,撂在案上,似笑非笑:“有金钟不撞,却去拨铙钹?有个九五之尊的父亲不去效忠,反倒要去谋逆?他若真蠢到这步田地,就不是朕的骨肉。朕,并未怀疑过他的忠心。”
“那,您……”
殿外太监高声道:“太后驾到!”
闻言,承平帝慢慢露出笑容。王弼一怔,这种笑……忽然,他似乎明白了。
殿门关闭了近一个时辰。
门终于又推开,新漆的光彩难掩老朽的木质,发出艰难的‘咯吱——’一声。
太后是被侍女搀扶而出的。
次日,承平帝率王公重臣祭祀先帝。夜来先帝入太后之梦,嘱托她如今天下太平,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他心愿已了,那道‘北狩’的遗旨,也不必再留于世。
太后当众焚烧遗旨。烟气熏了眼,老泪纵横。
第三日,诏书下,言钟离王此去五花城,实为奉密旨暗访凌霜局密谍,意在重整拱卫司,并非私自离京。
朝野一片哗然。
第四日,太后因夜梦先帝,神思激荡肝阳上亢,卧病在榻,特召九原公世子方正回京侍病,另有升任,太原镇总兵之职暂交副将替代。
没想到一道圣旨,祝北极就能轻易脱身,祝北赫怒火中烧,可紧接着朝廷收回了方正父子的兵权,他又是一喜,巴望着太原镇也能落入自家父子手中,可承平帝却让太原的参将做了代总兵,又落了空,实是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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