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公主被吓到了,一头扎进承平帝怀里:“父皇……满满是想跟父皇捉迷藏,这才悄悄藏在这里的。”
承平帝近来心情颇佳。祝北赫果然不负圣望,接任榆林镇后,不出一兵一卒,就退去敌军,也没有耗费太多银两,只是将鄂尔多斯南一块荒地划了出去。这片地原本就让承平帝头痛,常年争来夺去,朝廷还特意增设了两卫,每年不知多养多少军队,多耗多少饷银。附赘悬疣,割去干净。是以他今日对吴贵妃也尚有耐心,道:“朕陪满满游戏一会儿,你先去别处走走便是。”
这样的答复让吴贵妃更加恼火。承平帝有五女,他只喜嫡女,自从大公主出阁后,更是独宠五公主一人,这些吴贵妃向来是知道的,可也不能到了喧宾夺主的地步,这里是翊坤宫,却让她走?欺人太甚!她已明白,今生今世,在承平帝心中,她也无法跟先皇后相比,可是有一点,先皇后无子。这是一个死了的人无论如何也争不过活人的。这样想着,吴贵妃觉得灰了的心又有些热起来,便耐住性子,软语道:“皇上近来政事繁忙,难得偶有闲暇,驾临后宫,不宜过劳,何不让宫人陪伴公主到配殿中玩耍,臣妾留在此间伺候皇上,方不负这花月良宵。”
“瑕姐姐这说得什么话啊!”凤仪公主捂住了脸。
吴贵妃有些懵,她不是一向装小孩子么,这回又懂了?承平帝的脸色终于变了,冷淡地斥了句:“当着公主,休要胡言乱语,让你出去,你出去就是。此间不用你伺候。”
“走开,走得远远的!谁也不准跟着!”出了宫门,一腔的憋闷气喷泄而出,宫女们的脸仿佛格外可憎,一言一行都让人无比厌恶。
吴贵妃发了一通脾气,愕然发现,已置身宫后苑,身旁也再无一人。宫后苑位于坤宁宫之后,竟一路走到这里,心底深处,竟还是放不开皇后之位。后宫中的日子,如临深渊,步步走险,两手空空的,总想抓住些什么,既抓不住君王的心,抓住权位,也聊胜于无。只是,事事皆不如意。
“唉——”
叹息声却是两重的,一沉一细,交叠在一起。
吴贵妃吃了一惊,朝左上一仰头,显然,那另一方也发现了她,正低头看下来。
亭台之上,宫灯之下,是一张石泉漱玉般明净的脸,灯光映照下的眉目分外清隽。
看到这张脸,吴贵妃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疼,恨,又有些酸麻。
祝斗南。
太后反反复复劝他,婚姻大事不可操之过急,尤其是人家现在的这个境况……劝着劝着,天色都晚了,宫门已经落锁,特准他留宿宫中。
如何不急?被人用剑尖指着七寸,不知什么时候一触即发。
吴誉……祝斗南切齿,却只能郁结于胸,不由长长出一口恶气。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吴贵妃。
同样的,他有些惊讶,惊讶之后是一种对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的了然。吴誉,任你铜头铁臂,也有这一段豆腐腰。望着吴贵妃转身而去的曼妙背影,一个斜起的笑,定在祝斗南的嘴角。
他本打算启步,却还是将自己定在原处。果不其然,吴贵妃越行越慢,终是站住了。
夜风中,他衣袖翻飞,月朗星稀,月下的人,显得格外孤高。这是吴贵妃转回身来看到的。
“祝斗南……”吴贵妃也站在亭上,嘴唇微微发颤,“你,难道没有看见本宫?”
祝斗南黯然,片刻方哑声道:“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
她最是耐不住的,便是他这种深情款款的直白,可好了的伤疤仍隐隐在疼,她咬着牙:“好一个隐忍不发,好一个委屈难言。你当初是如何大义凛然,在宗正面前脱冠请罪,将那封信原封不动呈给皇上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无话可说。”
可他的神情分明就是藏着万语千言,吴贵妃忍不住问道:“本宫回来,就是要听你说的,你……你说!”
“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娘娘……臣原以为,没人比您更感同身受,没人比您……更知臣。”
祝斗南甚至不用自己去编什么理由,吴贵妃早已有了最好的理由,颤声道:“是她么?那封信,是被她截获了,这一切,都是她要挟你、逼着你做的?”
男人薄性,女人却总要将之归咎于另一个女人,女人呐……祝斗南转过身去,似是无颜以对,不堪回首。实是怕自己会笑出来。
“朝局骤变,我看着风光无限,实则风口浪尖。皇祖母一味催婚,也是为我打算,孝以顺为先,我……怎能违逆?”
吴贵妃终于沉默了。
“她……若有你半分的温柔知情、善解人意,我也不用在这里相思欲绝、望月长叹了。”
“来日的百花宴,你还不是要跟她出双入对,你侬我侬?”
听她的口气,祝斗南知道,已然是回心转意了,道:“若你不想,我便不然。”
“我不想!”
吴贵妃当真这样要求,祝斗南倒是感到意外,也颇为难,却仍是道:“好。”
第22章 花灯入巧局
“我哪里说错了?榆林镇有十万守军,要么整顿兵马一起杀出去,要么就老老实实守在‘止戈’碑内。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吃了败仗丢了性命,还落下个抗旨的罪名!”
越季的声音一下把越孛压下去:“五哥人都没了,四哥你还说这样的话?”
越孛也提高了嗓子:“我本是不想说的!可就因为榆林镇的过失,让整个越家蒙羞,刚来报说我爹在大同接到圣旨,宣旨的太监耀武扬威,一个劲儿数落他让他引以为戒。好像犯错的是我爹和三哥。还不都是受小五连累?”
越三千见他们声音一个比一个高,着急地道:“别吵了,你们快都别吵了,一会儿把太爷爷给吵醒了。”
越季怒道:“五哥的事肯定有隐情,他绝不会那么冒失轻生!”
“有什么隐情?年纪轻轻就能当一镇总兵,还不是靠三叔的余荫?他根本就没经过什么正儿八经儿的大战,根本就不会带兵打仗。要我说,就不该让他袭那个侯爵。抬那么高,经不起一点风浪,淹着自己了吧!连带爵位都给朝廷收了回去!”
“五哥不袭难道你来袭?我爹可没有你这么凉薄的儿子!”
越说越不像话了,越三千一脚蹬上矮几,扯开嗓子压住他们两个:“太不像话了,你们俩可都姓一个越。”
二人暂时住口。越季刚才只顾着吵,这时想起越孝来,眼睛又发酸,不想让越孛看到,赶紧一抹眼睛。
当然逃不过越孛的眼睛:“你现在知道亲兄弟没了是什么滋味了吧?你还怪我总是提起小六的事……”
现在哪能提起这个来?越三千更加糟心。
“妈的!”
一鞭子兜头劈过来。越孛吓了一跳,饶是躲得挺快,脖子还是被扫着点儿,好疼。
越毂下一鞭子紧接着下来:“一个老爷们儿,整天像个娘们儿一样碎嘴子。找抽!”
一鞭接一鞭的看着凶,但怎么也是打孙子的抽法,不是打贼的抽法,越孛倒是也能躲开,可凤翔公府从来都像是个大马市似的乱糟糟,到处都是一边吃喝一边看热闹的人,一番上蹿下跳下来太丢人了。越孛终于怒了:“我当哥哥的说她两句咋了,你当着人就这么抽我,让我以后在府里还有什么颜面!”
“你现在知道是当哥哥的了?刚才谁张口闭口你亲兄弟我亲兄弟的?你要是不把自己当爷爷的子孙,就别赖在府里。没面子?没面子就给我滚!”
越孛一边躲一边逃都到了府门口了,这一鞭子有点狠,他躲开后怒道:“爷爷你想抽死我么?”
“躲得停麻溜么。病好了?伤也好了?好了就给我滚回大同去!”
“滚就滚!”越孛一怒之下,想要进去收拾行李,一坨大包袱迎面摔来,差点糊到了他脸上。
不知什么时候行李都给收拾好了。越孛惊怒府里的下人办事什么时候这么痛快了。那边马也已给牵了来。
越孛气愤愤上了马,发泄般一顿猛鞭,奔得影都不见了。
厅堂中挂着九边驻防地图,越毂仰头瞅着图。
“爷爷——”越季从他后边进来,“您也不信五哥会那么冒失吧?”
“不信。”越毂仍盯着图,话却斩钉截铁,“爷爷的孙子,爷爷自己最清楚。”
“我要去榆林,我要去查个明白!”
越毂朝她转过来,摇了摇头:“榆林,已经不是那个有理可明、有冤可白的榆林了,现在去,也弄不明白。”
“五哥死得冤枉。背着这么沉的骂名,他怎么有气力去找爹娘……”
越毂伸手抹了抹越季的眼角,自己的眼睛也热热的:“爷爷也不会甘休,可是眼下,有更紧急的事。”
“还有什么事呢,鞑靼军都退了。”
“退?十万大军来势汹汹,王子领军,龙虎将军坐镇,还一次出动了漠北十二神鹰,没有真真正正打上一场,就这么退了?不会。”越毂扬手一指地图,“他们必攻大同。”
“可是他们已经得了大半个鄂尔多斯,还不满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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