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是你以前的名字。”
她道:“如果你记起一切之后,不管是想要去见沈谢,还是华轩,朕都会送他们一程。”
孟子容回头看她,眼底有种莫名的光亮:“我不会死。”
她说完,不在看她的脸色,朝着皇宫走去,前往神佛寺。
女皇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
余生,她只煮一杯茶了。
有些东西,第一次舍弃的时候痛不欲生,但是第二次舍弃的时候,才发现,只有麻木。
她喝完了茶,站了起来,又变得冷漠无情,强大无匹起来。
付康林上前扶着她的手。
“开阵吧。”她开口,声音平静到连自己都惊讶。
上一次让她逃脱了,既然上一次都狠得下心,这一次,又有什么?
她已经在没有精力等四十年。
王不见王。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王。
那便是她。
——
孟子容拿着令牌走到神佛寺。
小小的寺庙,前面只有九十九个石阶,冬日里没有扫雪,雪铺了薄薄的一层,有青苔没了还生数十年,在一片白中透露出陈旧的绿。
孟子容按着规矩,一步步三跪九叩进入神佛寺。
这座响彻帝国的寺庙,很小,小的似乎只容得下一个老僧。
老僧跪在那里敲着木鱼,古朴的声音在小小的堂子里响,他闭着眼睛,仿佛随手随地都要羽化归仙去了。
“这位施主,也是来见棺中人的吗?”
孟子容没说话。
老僧的声音伴随着木鱼声响了起来。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那人的魂魄早就灰飞烟灭,就算优昙婆罗花再开,此人醒来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了。阿弥陀佛。”
这里面躺着的,大概就是那位太平公主口中自己喜欢的不得了的太傅,连华容那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后人都让她失魂落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站在这里却丝毫没有想看他长什么样的念头。
她道:“我不是来看他的,我是来进入星海的。”
她说出这句话,入定的老僧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她看着孟子容,垂下的白眉似乎也抖了抖。
他看着孟子容,一会儿,这才站了起来,然后拿起一盏油灯,老态龙钟的弓着腰:“跟我走吧。”
孟子容拿着令牌走了进去。
老僧带着她转了出去,然后来到了一座塔前。
“到伽蓝塔最高层,你便可以看到星海了。”
世间所有塔都叫伽蓝塔。
而星海所在的塔,竟然只有三层,长安任何的一座塔都比它高。
孟子容将令牌放在地面,然后抬起脚走了进去。
她一直走到第三层。
今夜本来没有星也没有月,然而当到了第三层的时候,孟子容却看到了满天星。
据说每一个死亡的人都可以在满天繁星里找到自己的归宿。
孟子容抬起手,看着一颗星,然后伸出了手。
她想要握住那颗星,那颗星里一定有属于她的记忆,她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
然而,在这一刹那,她的内心涌起难言的不安。
仿佛一旦回归,她就会失去什么。
可是,她能失去什么呢?
她最终还是张开手,握住了那颗星。
一瞬间,一阵尖锐的疼痛灌入脑海,伴随着的是一阵撕裂的画面。
画面里旧时长安,唯有一张惊艳绝伦的脸皓如日月,贯穿整个生命。
他叫,华轩。
——
千里之外,高唐城。
沈谢躺在那里,晒太阳。
温暖的阳光落在他消瘦的身子上,仿佛也沾染了消瘦。
他的手里拿着一颗花生。
谪仙散人坐在他的旁边,失去了武力,从五圣之一成为平常人丝毫没有让他有半点的颓废。
他倒了一杯酒,递给沈谢:“小友,喝一杯。”
沈谢这才伸手拿了一杯喝起来。
谪仙散人叹息道:“美人在长安,既然如此舍不得,又何必任她单身入长安,而不跟随在她的左右?”
沈谢嘴角勾了勾,有着说不定的意味:“要她知道,我在等她。”
至于是不是真的在等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系着一根线,让她归来的线。
那样她才有意志走出长安城。
谪仙散人笑了起来:“你这般想法,我倒是不懂了。”
沈谢笑着不说话。
谪仙散人看着他:“我总觉得我曾经见过你。”
“哦?”沈谢笑了笑,“当初你不是同我喝过酒吗?”
谪仙散人摇了摇头:“不。不是那个时候,那是几年前。我今年已经一百余岁,总觉得在先帝时期,我就遇到过你。”
沈谢道:“哦?那个时候,你不过七八岁,拿着本书和木枝在练剑?我从旁边走过,抬手指了指天边一轮月,叫你观月,可从月中悟道?”
谪仙散人眼底有止不住的讶异,喝了一坛酒也显得醉晕晕的看着他:“你,你如何知道?”
沈谢将手中的竹笛转了转:“我自然知道。散人难道不知你的事迹话本里面都被写烂了吗?”
谪仙散人一愣,接着大笑起来:“罢了罢了,有人一见如故,有人白首如新。也不管那些事情,如今再喝一杯。”
沈谢便和他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到了最后,谪仙散人都醉去了,沈谢依然清明入故。
他看向谪仙散人,当初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如今想来也满头白发,匆匆间,百余年又过去了。
这个世上的缘分,又该怎么算?
他站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他突然一愣,然后,抬起了自己的手。
手腕上红绳绷紧,再绷紧,勒入手腕。
他看向长安的方向。
该来的,终于来了。
当年他为一人建长安。
如今又要再来,将长安推向毁灭的边缘。
天下如棋,以五百年为一局,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在长安 第一百一十章:上一世
上一世,孟子容只活了十七年。
很多事情和太平公主说来差不多,但是当真正的亲历一遍,流动入脑海里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那些欢喜和痛苦,迷惘和伤怀。
那个时候的女皇,还是宫里的小才人,而自己,也只是显文帝无数子女中的一个。
宫里面,生了女儿的女人之路尤为艰难,所以在阴差阳错之下,她以男儿之身活了下来。她小时性子便不活泼,沉默寡言,但是那个时候,她知道,那个女人是真心爱护她的,她亲手给她缝补衣服,给她讲故事,病了的时候她身份低微请不来好的大夫,便依附皇后,只为了每次院正给东宫看病的时候给她看一看。
在那寂寞深宫里,母女两人相依为命,虽然如履薄冰,但是那种骨血之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浓烈。
那个时候她从睡梦中睁开眼,时常看到她的母亲站在窗口,平日里温柔的面容有掩盖不了的忧色。
她知道,她在担心,担心自己身份暴露该怎么办,他们的前程风雨飘摇,男人的政治,女人只能是附属。
到了七岁的时候,她开始启蒙,和着其他的数十个皇子一起读经义策论,三家经典。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对于别人而言十分困难的东西,对于她而言,却异样的简单,过目成诵,甚至不需要翻开书,她便知道所有书的内容。
她心里虽然有疑惑,但是七年的风雨生活,她已经知道,她要想活着,便只能平庸。
皇后已经为了东宫,暗中残害了不少天资聪颖的皇子。
而东宫也是极其出色,显文帝十分看重自己的这个儿子,捧在手心,犹如珍宝。
那个时候,她还未成长成以后风云天下的女皇,论美貌,论家世,论才情,不管论哪一方面,宫中都有女人远在她之上,而显文帝喜欢的又是玲珑娇羞的女子,她却又不是他所喜,只能步履维艰在女皇和两大贵妃之间生存。
她看着她小心讨好,看着她匍匐在他们地下,看着显文帝舍不得自己喜欢的那个宠妃受罚便让她背了黑锅,看着她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那袅娜的身子越来越纤细。
别人打她骂她她只是沉默,哪怕受再多的委屈,她都学会了默默咽入喉咙,在她面前从不显露半分。
人家说她,生性凉薄,平庸无能。
她也没觉得什么,然而当她看到东宫毫不在乎的踹她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样子不行。
这个皇宫里,唯有她才是自己的至亲,这样的活下去一辈子都只能苟延残喘。
只能赌一把。
显文帝并非昏君,他十分喜欢出色之人,王皇后在后宫之中作威作福,也是因为她的儿子十分出色,十分得显文帝的喜爱。
在十三岁那年,宫里来了一个太傅,年约双十,听说他是天残之身,虽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是自己不能修行,显文帝甚爱其才,专门派来教导东宫,他们作为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