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面具后的目光锋锐,直直地射向黎落:“他们都说我是未央宫里的女鬼,你为何偏偏觉得我是人?”
黎落稍稍镇定下来,吞了一口口水道:“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人情味”,黎落朝着那暗格里的牌位一指,“若是鬼怎会有人的情感?这牌位上的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否则你也不会为此夜夜伤心垂泪。”
只是灯光太暗,那牌位又凹陷在暗格之中,黎落无法看清上面的字。
妇人淡然一笑,起身转动了一下旁边的机关,暗格便转了过去。
待做完这一切,那妇人才在黎落面前站定:“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倒是胆儿大的很。”
说着,那妇人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
妇人有些尴尬,只揉着肚子道:“这些日子那些宫人都没来这里摆点心,倒是饿了好些天。”
这妇人虽面貌丑陋,但说话的语气倒还穿不暖,心生怜悯,便开口道:“若你不嫌弃,便留在黎春阁罢,我随是一个不受宠的充衣,但至少能免你受冻挨饿。”
妇人扭头望向身边的女子,明眸皓齿,肤若凝脂,窈窕身姿如同三月细柳,袅袅婷婷,好一副倾城国色。只是可惜了,偏偏进了这红墙之内。
她嘴角轻轻地扬了扬,抬手将落在脸颊边的头发捋到耳后:“充衣倒是单纯,在这深宫之中,竟没有丝毫防人之心。就不怕我是哪个宫的娘娘想设法安排在您身边的眼线吗?”
黎落听闻摸着手边茶杯的杯沿淡淡一笑:“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未央宫里曾经住着的,应该是你之前的主子。一个宫人,在主子去世后,还能够这般不离不弃,这份心难能可贵。”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再说了,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充衣,那个宫的娘娘会闲得没事干,费这般心思?”
妇人愣了一下,继而浅浅一笑:“不错,我确是之前是未央宫里的掌事嬷嬷。四年了,我整整在那座凄冷的宫殿里待了四年。我总是想着,若有一天,终能等到皇上踏进未央宫。可是……”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仿佛进入了一场痛苦的回忆,“这世间,最是无情的人,便是咱们这位皇上了……”
黎落听得她这般说,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句话。
他无情吗?
可是,为什么在看见未央宫失火后,会那般失态?
他有情吗?
可是,他明明收了自己的手帕,却又将自己遗忘在这深宫之中……
三更天色,夜正浓时。
黎落淡淡的惆怅就如这满院的春寒,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地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乏了。”
云锦便扶了她起来朝屋里走去。
“槿若告辞。”
黎落身后,那妇人行罢礼,便要离去。
黎落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槿若嬷嬷不愿留在黎春阁吗?”
槿若将手搁在腰间,又朝黎落行了一个礼:“以充衣现在的身份,自作主张地在自个儿宫里留个嬷嬷怕是不妥,待充衣住进这伊人宫的正殿,槿若定愿意留在充衣身边。”
说罢,槿若便离开了伊人宫。
黎落怔怔地打量着整个宫院,这伊人宫虽破败不堪,但能住进正殿里的,也得是嫔位以上的妃子才有这个资格。
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吗?……
许是睡得太晚,黎落虽满腹心事,但很快便睡着了。
一向少梦的她,今夜却做了梦。
恍惚中,大雨倾盆,忽见一白衣女子从天而降,未停片刻便朝前方的府邸跑去。黎落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使唤似的地追着前方女子的背影。女子遁门入府,自己也仿佛会法术似的跟着她遁门而入。
黎落随她跑进后院的一处屋子前,此刻,那里已是乱作一团。一众华衣女子面色焦虑地在屋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几个丫鬟模样的人端着热水的盆子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女子站在离那群人不远的一棵树下,静静地望着屋子的方向。
黎落本想在一棵树后面藏定,却听那女子开口道“别藏了,出来吧。”
第四十一章、不——
黎落只得硬着头皮在女子身后立定。
“他本九重天上司水星君坐下的徒儿,性情暴躁,又娇纵难管,天宫不欲留他,此次下凡渡劫怕是危在旦夕。”
女子朝黎落讲述着那个“他”,而黎落却听得云里雾里“他……是谁?”
“是我喜欢的人。”
“那你又是谁。”
这次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黎落一眼。
“不——”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只消一眼黎落便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喊,黎落便从梦中转醒了。
自从入春以来,这雨就三天两头接连不断。纵是再有“好雨知时节”之说,但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终会叫人心情郁郁。黎落从梦中转醒时,才将将过了四更天。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了小半截,烛火有些大,一晃一晃地晃得人头晕,床边的铜炉里的苏合香似已燃尽,点点香灰落满炉底。左右也睡不着了,黎落索性披了衣服下床。
她又从红楠木的书门柜里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习字。因着学了半年有余的书法,黎落的字总体上也算有了基本的形态。她写“黎落”写“璟烨”,千千万万遍都不觉得烦。
窗外树影错错,除了雨打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几乎没有任何的其他声响。黎落总是喜欢这样的环境。记得她在上大学那会总是喜欢等舍友们睡着后躲在被子里写日记。那种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感觉,总是能让她切合身心地与灵魂进行一次交谈。
时间就这样在屋内漏壶中“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中过去了,五更天的梆子刚刚响过,外面便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声响。
云锦端着水盆进来时,看见的就是黎落立在案前披衣写字时的场景。
“主子,今日怎得起得这般早?”
云锦将水盆放在床前的圆凳上,又将干净的棉布在盆中浸湿递给黎落。
黎落搁了笔接过棉布她简单地擦了脸和手:“左右睡不着,就起来。”
“这凌晨的天气最是寒冷,主子您得当心着点身子。”
云锦满心关切地扶着黎落坐到铜镜前,执起木梳为她梳发。
模糊的铜镜中,黎落眉若远山,唇若朱丹,只是那双好看的月牙眸里堆满了愁绪。
云锦看着有些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自打自家主子大病痊愈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的主子虽然体弱多病,但每天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可如今,她总是时不时地一个人发呆,满脸愁云,好像怎么也散不尽的样子。
就在云锦发愣之际,耳边忽地传来黎落“嘶”地一声,她这才惊觉自己竟揪痛了主子的头发。云锦忙放下梳子低头告罪:“主子恕罪,云锦不是故意的。”
“罢了罢了,你也不是成心的。”
黎落说着又自个儿拿起梳子梳了起来……
待一切收拾妥当,黎落才起身走出屋门。
这阴郁了一些日子,总算是有了些暖意。
黎落在门前舒展了一下腰肢走到梨树下,坐在秋千架上荡了起来。正在一旁修剪迎枝的云棉忙放下手中的剪子走到黎落身后护着她,生怕她从秋千架上摔下来似的。
出去采露的蕴儿和阿羽忽地从门外踏进来,嘴上正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
看见黎落在树下荡秋千,忙噤了声低头走到黎落面前行了个礼。
“你们两个刚才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
黎落脚尖点住地面,荡着的的秋千在二人面前停下。
“没……没什么。”
二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眼尖的黎落忽地伸出一只手托起蕴儿的脸端详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被谁打了?”
蕴儿眼神多有闪躲,嘴上却说“没有人打奴婢,是奴婢自己撞的。”
黎落静默片刻,又放开蕴儿托起阿羽看。看到阿羽比蕴儿肿得更厉害的小脸,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这撞也能一起撞了?真当我三岁孩童好糊弄是码?”
见黎落动了怒,二人“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
阿羽带着哭腔将实情说了出来。
她与蕴儿本在湖边采完露刚准备回去,却不料恰巧遇见贤妃手下的一个打杂宫女小荷,小荷见两人采了露,便要将阿羽她们的早露占为己有。阿羽她们同她争辩了几句,小荷便以自家主子的位份大黎落许多为由,罚阿羽和蕴儿跪下给她磕头行礼,并警告二人若是不从便请了贤妃来主持公道。阿羽她们怕得罪贤妃,便跪下了,却不料那小荷依旧不肯罢休,不仅打翻了阿羽她们辛辛苦苦采好的露打翻在地,还掌了二人的嘴。
还未待黎落开口,云棉倒是愤愤起来“这个小荷,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黎落向来是个护短的主,听完阿羽的讲述,眼底染了一层愠怒,遂从秋千架上下来,扶起跪在地上的二人懒声道:“今儿个天气难得放晴,陪我去湖边走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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