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吉就有些看不懂这赵灵了,说:“先生不必为难,若是有碍大计便算了。”然后掀帐离开了。
乐野也有些看不懂他们先生,说:“这魏姝得宠是件好事,说明先生没白教他,先生该高兴才是。”
乐野说的没错,他该高兴才是,可他却无法高兴,甚至于连手都变的冰凉。
秦宫
魏姝收到了赵灵的书信,她看罢,没着急写回信,而是扔到一旁的火盆里烧了。
天气陡然转凉了,寒风瑟瑟,每到了这时咸阳宫里就冷的要人命,她把手放在炭火边上烤,心里隐隐的提赵灵担忧,她知道这是他的仇,非报不可的仇,为了可以报这仇,他不恤忍辱偷生,卧薪尝胆,可是她还是有些担心,这担心扰的她失神,手指尖被炭火盆的边缘给烫了。
她疼的嘶了口冷气,小小的一块皮肉立马的就红了,十指连心,就是这么烫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燕宛立刻取来药酒给她擦。
魏姝是个敏感的人,她见燕宛面色有些不对劲,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燕宛忽的抬头看了她,眼里全是惊慌,面色变的更难看了,然后就又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似乎是怕魏姝看出破绽来,说:“没事,姑娘别多想,”
魏姝笑道:“你这样子让我怎么不多想。”将手抽出来,平淡的叹息道:“同我讲讲吧,是出了什么事。”
燕宛说:“宫里都在传,传姑娘是个骚浪的贱人,说姑娘勾引君上,这话传了出去,连外面的朝臣都在骂姑娘,说姑娘是妲己妹喜转世。”
魏姝没生气,反倒是笑了。
燕宛说:“姑娘笑什么?”
魏姝说:“这话是哪里传出来的?”
燕宛说:“应该是从蟠殿那头,听闻那夜君上前脚来华昭殿,田氏后脚就跟来了,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想必是听到了什么,然后就面如死灰的走了。”
魏姝淡淡的说:“田湘是个蠢女人,她不懂如何讨好君主,反倒是将君主往疏远了推,她骂我是骚浪的贱人,那君上该作何想,这岂不是也顺带的把君上给骂了?”
她叹了口气,非常惋惜的又说:“我若是她,就本本分分的,君上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对待女人也狠不下心,哪怕是顾忌情分也会善待她,可惜她偏偏自己作闹。”
燕宛说:“是”
魏姝看了眼一旁的子瑾,挥手说:“你过来”
燕宛识相的退下了。
子瑾依旧是怕她,站在她旁边也不说话,头恨不得扎进地里去。
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魏姝无趣,逗他说:“那夜是你当值?”
子瑾说:“是”
魏姝说:“君上在华昭殿的时候,田氏夫人来了?”
子瑾依旧说:“是”
魏姝说:“田氏夫人都听见了什么?”
子瑾脸腾的就红了,耳根都能滴血似的,嘴唇翕动半天也吐不出一个音来,臊的不行。
魏姝想他和长玹还真的是一点都不一样,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又说:“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子瑾坐在矮案旁,手搁置在膝盖上,脊背挺的直直的。
她想看看他的眼睛,可他就是躲着她,看也不看她,好像她是个能吃了他的洪水猛兽一样,最后索性把眼睛也闭上了,脸由红到白,再由白到红,周而复始。
魏姝忍不住的想要笑,克制住说:“你父母可有人是天生碧眼的?”
子瑾点了点头。
魏姝说:“父亲还是母亲?”
子瑾说:“母亲”
魏姝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眼睛总能让我想起个故人。”她的声音非常轻,没带一点笑意。
子瑾忍不住的睁开眼去偷偷看她,她的样子非常难过,很消沉,一点不像是刚刚拿他寻开心的样子,他不知怎么的,也被这难过给感染了,心里也有些闷闷的难受,忍不住地说:“他人呢?”
魏姝直愣愣的看着杯里泛着涟漪的清茶,说:“死了”死了,两个字,非常的平静。
子瑾说:“大人若是想他,就看看我的眼睛吧。”
魏姝怔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看着他碧色的眸子,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在他的眼睛里寻不到长玹的影子,她说:“你们不一样,你的眼睛太干净了,太清澈了,他的眼睛是孤独的,冷漠的,就像……”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就像狼一样,风雪里的孤狼。”
子瑾没说话,他不明白,人就是人,怎么会像狼呢,像狼,那该有多可怕。
说起狼,魏姝就突然有了兴致,眼里闪烁着光芒,就像是一急于炫耀的孩子,她看着他碧色的眼睛,脱口笑说:“长玹你见过狼吗?”
子瑾懵了,她叫的不是他的名字,她已经糊涂了,但她看起来非常的开心,非常的幸福,那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比她看见君上时还要动人,子瑾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她急切的想要炫耀,说:“我见过,那年在洛阴,我给你找丹生葵时就见过,好可怕的一只狼,它要像我扑来,是一个魏武卒救的我,那个魏武卒是个好人,他的家也在大梁。”她眼里的光芒突然褪去了,非常难过失落的说:“可是他死了,被嬴渠给杀了,我本该好好谢谢他的。”
她不再说话,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非常难过。
过了好一阵子,燕宛从外殿走进来,她看着这两人,眼眸闪过一丝诧异,然后碎走到魏姝跟前,说:“姑娘,君上派人来告诉姑娘,过几日要去雍城小住,叫姑娘早些做准备。”
魏姝这才回过神,说:“好,我知道了”
她说完,抬头看着子瑾,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然后笑道:“你以后还是垂着些头吧,不然我总是会犯糊涂。”
子瑾起身,敛住眼眸,守礼的站在一旁,说:“诺”
魏姝恢复了清醒,转头问燕宛说:“君上可说去雍城几日?”
燕宛说:“据说这个冬天都要在雍城过。”
魏姝正要往床榻上走,脚下顿了顿,分外诧异的说:“整个冬天?”
燕宛扶着她靠着引枕躺下,说:“君上是如此说的。”
魏姝揉着眉心,刚刚子瑾那双眼眸让她心里恍惚的难受,她需要冷静下来,需要从刚才那混乱中挣脱来,她的头非常的疼,铮铮的,里面闪烁着各种画面,儿时的魏家,血迹斑斑的山林,黑暗的地宫,乱的就像要把她的头骨给震开。
然后她说:“田氏那边也会去吗?”
燕宛有眼力价的给她斟了杯清茶,说:“照理是该去的,但是没听说君上那边也让她去。”
魏姝明明是宠臣,现下倒真快成了个秦宫夫人了。
魏姝把手放下,喝了口暖茶,看着帐顶垂下的五彩穗子,定神了片刻,说:“好,我知道了,你取安排人收拾收拾,子瑾也带着一同去。”
燕宛说:“诺”
第74章 七十四
夜色浓浓,半弦月银光凛凛的挂在天上,乌云轻掩,这景,这夜,更衬的魏娈心事重重。
她睡不着,在床榻上辗转,床板也发出咯吱的声响。
卫秧随着朝臣去了雍城,这宅子里便只剩她自己,她就这么躺着,听着风刮枯树,呜呜的像是女人哭,心里烦的很。
她的年纪也不小,算来也十七了,这年纪放在寻常人家,早就成了亲了。
而她跟在卫秧身边也有个两三年了,眼下却连一个名分都没有,心里越发的不踏实,而且卫秧也没有碰过她,她看不透卫秧的心,总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始终都是个孩子。
有时她心里就会想:卫秧到底喜不喜欢她,喜欢又是哪种喜欢。
她在心里掐了掐日子,觉得范傲就快回来了,她此前也和卫秧提过范傲回来就要娶她的事,卫秧只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好像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这心里越想越慌,越想越觉得委屈,眼里凝蓄着热泪,或许卫秧压根就不喜欢她,他照顾她,不过是因为她是魏姝的妹妹,而魏姝是秦公的宠臣,若是脱了这层单薄的关系,他便理也不会再理她。
魏娈又翻了个身,心想等卫秧回来,就与他撕破这层关系,他若是娶她,她就嫁,若是不娶,她就走,快刀斩乱麻,她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不能再让他这么吊着自己的心了。
雍城
秦公在雍城建了个橐泉宫,是一年前建的,今年冬天恰好落成,这事儿臣工们都略有耳闻,但是没当回事,全当是在雍城老宫的基础上修葺的,没想竟然是重新建的。
高大的石阶,巍峨的宫殿,朱红色的宫墙上面用金漆绘着折流云纹,四边翘檐上还雕着青铜鸾凤,前殿是上朝用的,后殿据说还将雍城的热泉引来,造成了个温热的池子,所以才叫橐泉宫。
这架势虽然不比周天子脚下的雪宫,但也足够给臣工们开眼了。
甘龙是个稳重的老臣,非常会审时度势,但此刻显然也是看不下去了,站在橐泉宫正殿里,腰间别着笏板,来回的踱步,说:“荒唐!真是荒唐!这秦国国政刚有好转,就如此大兴土木!穷奢极欲,岂不危矣!”他的声音不自觉的高了起来,气得呼哧呼哧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