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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劭溥在走进军政处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军政处原本是美国人在岳阳设立的商行办公楼,后来迁到长沙,这栋楼就被闲置了,后来北平那边拨了款买下来,给他们当办公楼。外墙涂着白色的涂料,高五层,是传统的哥特式建筑,在最高一座尖顶上插着五色旗。
一进门的入口处站着几个接待员,看见他都鞠躬叫副旅长。张劭溥腿长,走得很快。在楼梯处遇到了下楼的王参谋。王参谋比张劭溥大几岁,在军队里德高望重,张劭溥很尊重地问好:“王参谋早来了。”
王参谋看见他也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马上就要打长沙了,这几天一直睡在办公室里,倒是你还要来回折腾。”
张劭溥说:“计划已经列得差不多了,只是军械所那边的军械还没调配好,我一会去看看。”
“是要看看。”王参谋点头,“你快上去吧,旅长刚刚还在念叨你。”
会议室的门开着,张劭溥走进去的时候,位置已经坐了七七八八,吴佩伦看见他笑道:“孟勋来坐我身边。”张劭溥点点头,走过去。
吴佩伦拍拍张劭溥的手说:“美国人的东西就是好,你看这老板椅都舒服,你听听这声音,”说着敲了敲桌面,“上好的黄花梨,这才叫享受,等咱们回北平,让你嫂子带着沈小姐去逛逛,你那个宅子也要好好拾掇。”
张劭溥点头说好。吴佩伦想到什么又说:“你觉得那个沈小姐怎么样,不行的话收个妾也行。”
张劭溥想了想说:“我觉得还行。”
“那就是相中了,等打完长沙就办个婚礼吧,我给你们主婚。”吴佩伦笑着说,“你这小子,夸人可不容易。”
张劭溥想到早上和沈令迩说的话,头一次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是错的。
会议是专为即将开战的长沙准备的,除了正副旅长和各级参谋官、各团团长和参谋之外,军械所军需处的负责人全都到了。
“谭延闿还是没有动静,你们继续给我盯着,”吴佩伦道,“还有程潜,昨天第六团参谋给我打电话说抓到了探子,刚才人就送到我这来了,开完会还要继续审,第六团那是什么地方?离岳阳还有七十里,第七团和第三团都干什么吃的!”吴佩伦很少发火,但这次显然已经气得不行了,“曹督军命咱们旅先锋,咱们都让敌人摸到眼前了,大军后天开拔,你们都给我警醒着点!”
大部队后天就要走,张劭溥心中算着,他和旅长可以多留几天,不过也不能太久,他心里一直觉得岳阳不太安全,想趁这几天让张戎谋划一个适合藏身的地方。
第7章 chapter 7
开完会之后,张劭溥看了一眼表,已将近十一点,吴旅长给了他一块牌子说:“那个人现在在六号办公室关着,宋副官带人在那等着,你去审那个探子。”
吴旅长坐在椅子上,眉毛拧成川字,看上去很疲惫。张劭溥接过这个牌子,上面写着“提审”二字,这是提审牌,他经手过无数次。
六办在走廊的尽头,办公室只是一个委婉的叫法,事实上这个地方是军政楼的审讯室,很多人都死在里面,室内常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的人的双手都被绑在椅子上,在椅子的后面还站着两个配枪的士兵。
宋副官拿着记录本坐在办公室里面,看见张劭溥想要站起来,又被张劭溥摁下了。张劭溥坐在他身边开始打量那个探子。
这个人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岁上下,长相普通,穿着一身黑衣短打,看上去是个利落的人,此刻垂着头不说话,嘴里还塞了一团布。
“嘴紧得很,刚才想咬舌,幸亏被拦住了。”宋副官擦了擦汗说,“副旅长,您想个办法吧。”
听见副旅长三个字,那个探子的眼中有精光一闪。
张劭溥静静地敲了敲桌子,问:“上刑了没有?”宋副官一愣说:“还没有。”张劭溥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宋副官忍不住笑问:“副旅长怎么这么看着我?”
张劭溥淡淡地收回目光,看着那个被绑的像个粽子一样的探子:“上刑吧。”
六办里传来惨叫声,从门口经过的人都心有余悸。叫声太过凄厉,整个办公楼都回荡着惨叫声。
吴佩伦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斜卧着,半睡半醒的样子。王参谋轻声说:“旅长,六办里头是怎么了,这都叫了一个小时了。”
吴佩伦用鼻子轻声哼了一声:“小张在审人呢,你也见过小张的手段,让他去审,我要的是结果。”
宋副官悄悄看了一眼张劭溥,从他说上刑的那一刻起,他一直低着头看着桌子,不知道想什么,惨叫声不绝于耳,张劭溥却一直无动于衷,他什么话都没问,直接就上刑,宋副官把头转回来,都不忍心直接看那个不断惨叫的人。
“停吧。”张劭溥突然开口了,他站起来,不顾一地血污走到那个人面前。这已经几乎不能称之为“人”,身上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肤,整个人好像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只是五官还勉强能辨认出来。
站在这人身后的士兵把他嘴里已经被血染红的布取了出来,这个人被鞭子抽得伤痕累累,已经没有力气坐直身子了。
“你的身份?”
那人沉默,低着头不发一言。
张劭溥似乎料到了他会沉默以对,他说:“很好。”他从一边的架子上取了一个匕首,对着灯光照了照说:“你如果在你们那边听说过我,应该知道我审讯的手段。”他静静地看着他,“这把刀我用过三次,我也得到了三副上好的骨架,你不要认为我残忍,如果不是你,我们会死更多的人,所以我再问最后一次,你说还是不说?”
那人冷笑一声,突然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张劭溥已经出手卸掉了他的下颌骨,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就昏了过去。张劭溥把匕首又扔会架子上,轻声说:“泼醒他。”
他走到宋副官身边坐下说:“他想自尽。”
宋副官点头:“刚才也是,被小路拦住了。”他顿了顿问,“你是真打算剐了他吗?”他说话的语速略快,张劭溥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然呢?”他的眼神微冷。
宋副官低着头,一滴汗从他的额头流下来,流进眼睛里。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手握得很紧。他的嘴唇翕动着,脸色惨白没有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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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劭溥拿着审讯本下楼,他没有直接去找吴旅长,他在楼梯前的窗口处站了许久,早春凛冽的风吹进来,他感觉自己身上还是浓郁的血腥味道。这种感觉很不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抬起头看向窗外。
满手血腥,若是有地狱,他大概是首当其冲要进去的。
他点了一根烟,烟雾飘了出去,似乎把身上的血腥味冲淡了不少。
张劭溥走到旅长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吴佩伦说。
张劭溥走了进去,吴佩伦的办公室很讲究,铺着酒红色的地毯,里面的办公桌和椅子都是红木的,在窗边会客用的小沙发都是欧式的布艺风格。
吴佩伦是个会享受的人,在门口处还设置了一个酒架,里面放着拉菲和高脚杯。
“那个探子松口了?”吴佩伦面露喜色,坐直了身子。
“死了。”张劭溥的声音很淡,也很疲惫。
“那是谁招认的?”吴佩伦皱起眉头,打开审讯本,片刻后,抬起头,表情十分难以置信:“宋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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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劭溥是一个狠心的人,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杀过很多人,除了战场上,还在任何地点。他拿着那把匕首,凑到那个年轻人的喉咙附近,轻声说:“问你几个问题,回答我就给你个痛快。”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那个人的下巴已经被卸了,本身已经无法发出完整的话了,他的声音很破碎,让人根本听不清楚。
“我记得你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个妹妹,你不怕为她引来杀身之祸吗?”
“我记得你发过誓,誓死效忠政府和国家,你忘了?”
“背叛的代价你应该清楚,旅长最恨的是欺骗。”
“不过他还不知道,如果你求我,说不定有转机。”
“负隅顽抗,祸及家人,你还不承认吗?”
张劭溥听见身后的响声,不过他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很轻:“我入伍比你早,你也叫我一声哥,我没有亲人,待你不薄,我的话你不信吗?”
这句话话音刚落,他的匕首已经狠狠扎进那个年轻人的脖子,鲜血飞溅。黏腻的感觉从手指一直蔓延到心里。
这是心理战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在这血肉横飞的审讯室里,每个人的心理防线都被降低。他的一声一声质问,逼迫的是那个坐在他身后的年轻人。
身后金属坠地的声音,有人哽咽着喊了一声哥。张劭溥一直没有回头,他站着,看着六办的那面墙上,挂着的五色旗,脸上很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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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浩扬呢?叫他来。”吴佩伦把审讯本“啪”的合上,怒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