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儿?”陈妈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响起。
阿福也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喃喃道:“妈。”
张兰一见,立刻明白过来,她大声说:“你也是做母亲的,如今你女儿在这里,你还要冥顽不化吗?你若是仇视我就想一想,你女儿是被张太太收留的,没有张太太,她早就死了,你这样对你的恩人吗?”
陈妈嘴唇翕动着,握着阿福的手说不出话来,阿福已经红了眼睛,声音都颤抖了:“妈妈!”
这时,陈妈却猛地一甩她的手,眼神冰冷:“我女儿已经死了,我认错人了,你给我滚出去。”阿福圆圆的眼睛里满眼的不可置信:“我是幺儿啊妈妈,你不认识我了吗?”
陈妈却不再理会她了,她倚着墙看着沈令迩,又看着张兰,大声说:“你们都小心点,把人弄伤了小心在督军那里说不过去。”客厅里的几个家丁一愣,扔掉了手里的匕首,沈令迩还没回过神,张兰却懂了,一把拉过阿福向门外跑,沈令迩这时候被挤到了张劭溥身边,想要扶着他。
“你快走!”张劭溥把她往门外推,“你放心,我马上跟过来。”沈令迩还要说什么,已经又被挤开了,张兰回过头大声喊了一句:“阿福你认错人了,你放心,跟着我一样没问题。”
听到这句话,陈妈突然无声的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跑出这栋房子,沈令迩只觉恍如隔世,天空湛蓝湛蓝的,接连数日的阴雨,此刻连阳光都显得有些刺目了。街道上来往行人都侧目,沈令迩回头看着张劭溥,几乎流下泪来,张兰皱着眉,低声问李晟:“车呢?”
李晟的额头上都是汗:“早就安排好的,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
远远地听见了汽车的声响,沈令迩抬头望去,可却见张劭溥掏出了枪,拉上了保险。
“孟勋?”沈令迩低声叫他。
“能发出这样声响的,只怕是不止一辆的军车。”张劭溥眼睛一片深邃,侧目看着沈令迩,低声说,“不要怕。”
话音未落却听得一声爆炸响,爆炸源很近,让人只觉得要把耳膜震破,沈令迩下意识回过神去,只看见他们居住了数月的二层民宿已经火光冲天。
阿福原本还愣愣的,突然回过神就要往回跑,李晟一把拉住她:“你还不懂她的意思吗?”
印象里阿福是一个柔弱内向的小姑娘,沈令迩亦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执拗的一面,阿福咬住嘴唇,低头不再说话。这边的小小骚动没有打乱张兰的计划。
汽车的声响越来越近,从相反一侧也传来了汽车的声音。“跟我来,”张兰轻声说。
沈令迩看着这个女人,她明艳的脸上都是冷静的神色,那双眼睛沉着而睿智,她一边判断方向,一边向东行走,尽量不造成过大的动静,一边还照顾到张劭溥的不便。
西侧的路口处停下两辆军用吉普,从车上下来十几个人。为首一人穿深灰色暗纹西装,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张劭溥。
张劭溥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握着枪把,其实他原本已经不需要拄着拐杖了,只可惜这次选取的时间里对他恢复不利。
“这不是张副旅长吗?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张劭溥静静地看着他,蓦地一笑,竟多了三分不羁:“韩督军风采如故。只是这记性却不大好。”
这位韩督军听罢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他抬起头看着从道路尽头开来的几辆别克车,淡淡道:“副旅长远道而来为何急着要走,韩某已在寒舍设宴,略备薄酒,副旅长可否赏光啊?”
“这次不怕不行,”张劭溥垂下眼,盯着手中的枪,弯唇而笑,“拂了督军美意,下次张某定自行赔罪。”
“这可由不得您了。”韩兆仁说着,左手抬起微微一挥,余下十几人皆向他们走来。
从西侧开来的别克车已经停在路边,张兰对沈令迩说:“令迩,快去。”沈令迩还没回过神,张兰已经低声吩咐李晟一些事情,阿福拉住沈令迩的手臂说:“太太,快和我走。”说着就开始大步跑了起来,沈令迩踉跄两步,立刻回头喊了一声“孟勋”。
张劭溥转过身,对她静静地一笑,下一秒,他就转过身对着迎面走来的人开了第一枪。
沈令迩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远远地看着张劭溥冷峻的侧脸,脑子一片空白。张兰紧随其后开了第二枪,他们都没有对着韩兆仁开枪,显然对他的身份有所顾忌。
一行人且战且退,随着枪响,租界门口也骚动起来,立刻有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安保队跑来,张兰皱紧了眉头,张劭溥轻声说:“吴太太先走,我留在这里。”
张兰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少废话,和我一起走。”
张劭溥又开了一枪,说:“替我照顾好令迩。”,李晟在一边压低了嗓音说:“太太,快走,马上就来不及了,上海这地方太乱了,咱们不能和他们交涉太深。”
张兰微微皱眉,张劭溥此刻已经扔掉了拐杖,从一边的尸体上捡起另一把枪:“吴太太,快走!”
枪声越发密集了,张兰握紧了拳头,大声说:“留下四个人掩护,李晟,带副旅长走。”李晟答是,张兰端着枪,且战且退。沈令迩在阿福的保护下已经坐在了别克车上,阿福脸上依然带着凄然的神色,沈令迩心急如焚,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别克车已经开始启动,张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现在除了张劭溥和两名张兰带来的人之外,除了阵亡者,其余人都陆续上了车。
张劭溥穿着假肢,行动并不敏捷,虽然外表并不能看出端倪,可熟悉他行动的沈令迩明白,他的每一步无疑要忍受巨大的痛苦。转瞬间张劭溥的已经放倒了五六个人,包围圈已在不断缩小,沈令迩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别克车缓缓开动,沈令迩握紧了拳头,她透过车窗看去,却看到让她肝胆欲裂的一幕,张劭溥缓缓抬起了执枪的左臂,枪口顶到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石破天惊的一声枪响。
“孟勋——”
作者有话要说: 少安毋躁,咱们是HE,是HE!
今天更一章比较肥厚的,也许夜里还有一章,也许就是明天晚上有一章。
第57章 chapter 57(终章)
三年后。
民国十年的三月初三,倚靠武夷山脉,闽地山高水长,端的是三里不同音,五里不同俗。闽赣两省交界处的黄岗山上有一处香火不旺的禅院。
“开滦煤矿的宫人罢工已经月余,曹督军派人镇压数次无果,您看……”说话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嗓音低哑。
“这日子快要有个了结了。官僚势力膨胀,从沿海到内陆,哪个不是官商勾结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曹督军这时候才觉得慌,未免有些太晚了。”这个声音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
“谁说不是,这底子都要烂透了,才想到要修补。先生的伤基本无大碍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上海那边乱成了一锅粥,有的是人在打听您的消息,我现在的身份微妙,只怕频繁出入会引起别人注意。”
又是半晌的寂静。
“长沙有消息了吗?”过了许久,那个淡淡的声音又响起。
“这……”那声音顿了顿,才说,“我不过是个医者,了解的少之又少,只是听人说,前不久,吴先生带着太太来了闽赣一带,旁的也就不知情了。”
“嗯,有劳了。”
推开禅房的门,走出一位五十岁上下,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他揩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拎着药箱走出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山中寂静无人,只有风声吹过树叶的响动。他放慢了脚步,过了很久才悠悠喘了口气。禅院里住着的这位不是个简单角色,他从一开始为他治病就知道,年龄不大,却已经失去了一条右腿,而他刚来的时候,他的左臂也险些不保,前前后后用了大半年的光景才勉强治愈。
随后他又因为免疫和败血症,几次差点丢了性命。这人身份只怕没这么简单,普通人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忍耐力。男子在心里又舒了口气,不过以后,他也不用再来这里了。心中这么想着,远远的却又听见了交谈的声音。
似乎是女子,他不太挂心,一如既往沉默地往前走,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直到和前方的几个人擦肩而过,他才回头看去,走在前面的是两个穿旗袍的太太,后面跟着几个仆人,其中还有两个抱着孩子的保姆。大概是来上香的太太,他心里想着,看了看天色,又继续下山了。
空山寂静,一行人站在了禅院之外,这处禅院看上去久无人居,破败而荒凉,只是门前的台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你可知道,来了这,一年半载便不能离开了。我们费了多大周折找到这个地方,你是知道的,为了救他,老吴折了多少人马你也明白。”张兰停下脚步,看着寂静的远山,声音淡淡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又有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静静的融入在这寂静的空山中:“兰姐放心,我绝不会离开这里的。”
张兰叹了口气,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面孔,张兰轻轻笑了:“有时我真是佩服你,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