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替国主理一理腰间龙带上的玉佩,仿佛是寻常百姓的妻子般做得熟稔而温柔,衣袖间散发出独有的袅袅香气,国主微笑着闭眼,唇角的笑意越发浓郁了。
光政殿议政之时,朝臣皆在,唯不见潘佑。
原是潘佑自春夜宴大闹之后,气愤难当,无言面圣,称病告了假。
众人皆知是何缘由,却又深感忌讳,只字不提,国主也有些尴尬,索性准奏,另批了潘佑一月有余的病假。
潘佑得知后气得流鼻血,整日躺在床上吹着胡子瞪着眼睛,这一气,当真病倒了。
这消息被潘佑的君子之交萧俨得知后,气得他直摔茶杯,连骂“荒唐!”
萧俨位居大理寺卿,更是个严明克己的耿介老臣,曾经扶持皇长子李弘冀为储君,弘冀殁后,他对天下政局洞达几分,多半已是心灰意冷,从此甚少过问朝廷要事。
朝中诸多庸碌之臣,萧俨自然是不屑与之为伍,唯有潘佑,年纪虽盛,两人志趣相投,亦都是正直之士,论及朝政,两人都是鞭辟入里,十分激扬。
因此,萧俨听闻好友受了这样的冷落之后,便不管不顾要入殿奏请。
姚公公请国主的旨意,是见还是不见?
国主已经揣摩到萧俨此次前来之意,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头也不抬道:“朕记得萧俨曾向朕借阅过《汉书·艺文志》,你去将萧俨带往德昌宫,让他自己找一找《艺文志》的名录。朕还有奏折要批,等朕批完了再说。”
姚公公领旨出去,萧俨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一肚子的谏诤之词,正要横冲直撞地进来,却被几个小内监连拖带拉地扯往德昌宫,好比一身蛮力砸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说又说不得,吵又吵不得,只得耐着性子在德昌宫内翻书。
翻了半天书也不见国主传召,萧俨坐不住了,丢了书就要出去,才只走到殿门口就被小内监给挡了回来。
“大人,您还是安安心心找书吧,国主这不还在批阅奏章吗?他要是传召让您过去,奴婢一定飞一般地禀报大人。”
萧俨抬头看了看日光,只见云翳昏昏沉沉,马上就要天黑,心中只好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甩了甩袖袍,回到了桌案边,坐不了多时,又觉得口干舌燥,伸手去端茶盏,茶盏中只剩下几片干叶,就连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
宫外,宫女们依次轮流端着饭菜、热汤、热茶、炭火匆匆走向德昌宫,走到红墙边时,尔岚拦在了他们跟前,让身后的一干宫女接过,满面春风地笑道:“各位都辛苦了,现在都是换班时刻,你们都下去好好歇着吧。”那些宫女们巴不得早点换班休息,将手中的东西都交给尔岚身后的宫女,谢过退下了。
“去,把这些饭菜茶汤都倒了。”宫女们依言行事,尔岚又去如法炮制,让守在德昌宫的内监宫女全部撤离,左右看了看,见没了人,这才走近德昌宫门边,轻轻上了门匙。
德昌宫为库藏之所,四周皆是水环绕,位于荫蔽之地,更是比其它宫室冷上许多,桌案边炭盆里的红毯烧得只剩下灰烬,冷气像是从地里面钻出来一样。
萧俨又冷又渴又饿,求见国主又不得,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又不好发作,只得耐心等着宫女们给自己送上膳食茶汤。
哪知等到一抹勾月挂上西天,仍不见传召的内监过来,萧俨一整天没有吃饭,已是饿得头昏眼花,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再也坐不住,起身准备去问询情况,怎知宫内烛火黯淡,就连门窗也被关得死死的了。
萧俨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再也忍不住,将门拍得山响,这才有个躲懒吃酒的小内监跑了过来,慌天忙地给萧俨开了门,萧俨一脚踹开了开门的小内监,像一股旋风冲了出去,竟也十分奇怪,德昌宫没有一个拦截他的侍卫。
一直闯到了光政殿,殿中灯火辉煌,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不见,随之不见的还是国主的身影。
“官家呢?官家在何处?”萧俨问向殿中一个点烛的小内监。
“官家批阅完奏折就回澄心堂了。”小内监不知所以。
萧俨二话不说,撩开大步就往澄心堂走去。
他正在气头上,怒气如潮,更是三朝老臣,谁人敢拦?
且说那时候,国主批完奏折之后,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应对嘉敏棋子的招数,心中如痴如醉,急急赶到澄心堂中,召来嘉敏对弈留下的残局,两人正费尽心思盘桓棋局时,冷不丁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寒风毫无征兆地挟裹而来,吹得棋子叮铃铃地脆响。
萧俨冲了进来,没等主后二人反应过来,大手一挥,只听得叮叮当当的脆响,棋局已被掀翻在地,那莹亮绿白的棋子撒得到处都是,惊得守在殿外的禁卫全都冲了进来,唰唰地齐齐抽出兵刃。
国主愣了半晌,怒斥道:“萧俨!你疯了不成?”
萧俨苍苍白发,白花花的胡子眉毛抖动得厉害,跪下凄惶道:“请官家降老臣之大不敬之罪!”
国主连发数声冷嗤:“你也知道自己之大不敬?”
萧俨悲愤而疾切,振振有辞道:“官家殿中举剑刺杀潘佑,准予潘佑月余病假,老臣掀棋冒犯,也请官家降罪!”
“放肆!”国主气得长眉飞起,手在檀木桌上重重一击,“你这是要挟朕!”
“臣不敢!请官家一并降罪吧!”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看来大理寺卿的官帽你也不想戴了。你是三朝老臣,朕念你劳苦功高,准予你……”
嘉敏知道国主接下来所说为何,她知道萧俨刚正不阿,此时又见他须发皆白,满面沧桑之态,心中大为不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官家!萧大人志量方正,闯殿冒犯也是心忧国家,念在萧大人的一番忧国之心,请官家不要责罚萧大人!”
萧俨向来看不起后宫之中的娇娇娥,认为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子凭空夺走了国君的斗志,因此也不感激国后求情之词,反而是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
国主见他态度倨傲不敬,更是生气,只是顾及国后颜面,强抑心中不悦,“萧俨,你起来吧,朕不会罚你,朕就当今日之事从来没发生过。”
哪知萧俨一股牛脾气:“官家若是不再沉湎声色、嬖幸宫娥,老臣就起来,若是官家不能做到,官家骂老臣也好,杀老臣也好,老臣跪在此处再也不起来。”
他一番声泪俱下,让国主气得说不出话。
嬖幸宫娥?嘉敏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而心中已是羞愧难当,这宫娥指的不就是自己吗?
国主手指着萧俨,脸色青紫:“大胆萧俨!你还真当自己是谏臣魏征吗?!”
萧俨耿直道:“老臣并非魏征,然而官家也并非太宗!”
此话让在殿内的侍卫、奴婢内监十分惶恐,众人纷纷跪在地上。
萧俨斥责国主并非太宗,那便是暗指他并非明君之意,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当真是耸人听闻。
国主喉结涌动,额上青筋暴露,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嘉敏仓惶道:“萧大人并非它意,官家切勿生气。”
国主指着萧俨,悲怆而颓然道:“朕知道,自从五哥去世之后,你对朝局已经心灰意冷。朝堂上的这把龙椅,朕从来没想到要坐上来。不用你说,朕也知道,朕从来就不是个好国君……朕答应你就是……”他神思怅惘,说罢拂袖踉跄着走了出去。
萧俨目送国主的身影,涕泪横流,伏地而拜,“官家圣明!”
☆、第二十五章 枯桑叶(1)
雪融潺潺,春水涣涣,元宵节后,天气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
柔仪殿中撤下了厚厚的围毡,窗外透着越来越明晃晃的光亮,漏进春燕的喁喁之声,倒是越发令人起了春愁。
自萧俨入闯内殿之后,嘉敏已是许久没有见到国主了,不是不想见,只怕见后难堪,原以为与心爱之人携手是近在咫尺的事,可是身为后宫之人,帝王之畔,又何来的自由与心爱的人耳鬓厮磨呢?
并非陌上红尘,也并非江湖舟上,他是一国之君,她是一国之母,他们注定不能与寻常夫妻一样恣情畅意,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嫔妃羡恨,有朝臣监督,更有子民瞻仰。
她的一举一动,可以掀起一场春风花雨,也可能是刀锋剑影,伤着了别人,也伤着了自己。
嘉敏为气节所感,犯了咳疾,望着窗外一双翩然追逐的花蝶,怅然说道:“本宫真的是妲己、妹喜之流么?”
“娘娘想多了,娘娘性情坦率烂漫,慧质温柔,怎能将自己比作那些红颜祸水?”
“可是为什么朝中的臣子都那么厌恶本宫?难道真的是本宫哪里做错了?”
香柔摇了摇头:“娘娘什么也没错,错的在于娘娘身居高位,被人瞻仰,便要被人挑刺。”
阿茂从殿外门口进了院子,弓着身子,用袖袍遮了半边脸,嘉敏见他的样子觉得不大对劲,唤道:“阿茂!你去哪里了?”
阿茂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地蹭了过来,嘉敏甩开他的衣袖,见他的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有暗红的血迹,诧异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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