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皇不自觉地轻抚自己的脸颊,勉强地笑了笑道:“哪里是瘦了。一定是你看花了。”
“是吗?”
“快说说,我不在府上,你是不是就像个小驴蹄一样,掀翻了天!”
流珠噗嗤笑道:“王妃又不是不知道小小姐的性子,一定是又惹了老爷夫人生了很多气。”
嘉敏撅着嘴道:“才不是呢!我可听阿耶阿母的话了,只是……只是太过想念姐姐们,也总觉得有些闷闷的。”
娥皇笑道:“我这不回来看你了么?快看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
马车上装满了一箱子的礼物,琳琅满目。周老爷和夫人知道女儿回来,忙来至厅门口迎接,也是大喜过望。
☆、第二章 成大礼(6)
王妃省亲,府中免不了一顿盛宴,众人又细细向娥皇问起王府中的情景。
娥皇言谈间似十分勉强,总是强颜欢笑,这份落寞落在了王夫人的眼中,怎不叫她心生狐疑。
宴罢之后,王夫人撇开众人,拉了娥皇的手,忧心问道:“阿母知道你的性子,向来报喜不报忧,这一两年,你在王府中到底过得好不好?”
娥皇低了头道:“王爷他对我十分恩宠,有他的疼惜,我也是知足了。”
“傻女儿啊,嫁为人妇,尤其是像王府那样的锦绣贵门,仅仅有夫婿的疼爱还远远不够的。”
娥皇被说中了心事,低低唤了一声:“娘——”
王夫人心疼道:“嫁人也有一两年了,王爷对你又体贴,你这肚子怎么还是平平的?”
娥皇羞惭地别过了脸,神态极为戚戚,流珠看不过,说道:“夫人就别问了,王妃正为此事发愁。”
流珠索性全都交代道:“王妃与王爷恩爱双双,羡煞了旁人,只是王府里原先就有皇后为王爷选的几房妾室,又有一直照料王爷的老奴,都不是善茬。王妃一直未孕,皇后又要给王爷选侧妃美姬,王妃这才郁郁心结。”
嘉敏正要入房送茶,在门边听得流珠这样说起,心中愤愤不已。
王夫人听了,十分难过,对女儿谆谆叮嘱道:“我们家室不薄,你是正室王妃,又得王爷宠爱,自然惹得那些侍妾眼红妒忌,对付她们,你的态度强硬一些,难道还怕她们不成?”
流珠道:“夫人说得也轻巧些,府中那些人都是表面上恭顺,心底却不服,都是暗暗里使鬼计,叫人防不胜防,王妃好几次都差点着了他们的暗道。”
嘉敏握住了小拳头,哪些人敢伤害她姐姐?她一定要好好修理他们!
王夫人抹了抹眼泪:“王妃不好做,娘只希望你平安无虞,若是诞下个一儿半子,你在府中的地位也算是十分稳固了。娘听说,这扬州城郊的观音庙十分灵验,明日就带你去求子,再让老郎中开几副求子的汤药,菩萨保佑,你定会诞下麟儿的。”
周娥皇稍稍安慰,这一晚母女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体己话,第二日求神拜庙,不在话下。
只是,嘉敏一颗欢呼雀跃的心,却蒙上了阴翳。《周南》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嫁人的女子总归是夫妻和睦恩爱的,更何况是像姐姐这样,嫁了一个如意郎君呢!
可姐姐不快乐,王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有机会,她一定要去看看,到时候,她可要戳着那位王爷的鼻子说:“可不能辜负了我的姐姐!”
没想到,这样的机会,很快到来。
入了冬,王夫人携着嘉敏入王府探亲,从扬州渡江,再一路马车辗转,终于到了繁华锦绣的金陵城中。
这天清晨,鸡鸣喈喈,天色未明。
萧木疏篱的小院中,从嘉一袭单衣短装,呼呼舞剑,忽而浑脱顿挫,忽而行云流水,剑气震飞满园落叶,黄叶如蝶翻飞,他身形翩然欲飞,恰如一副清美之至的淡彩水墨。
他身量峻拔,虽然清瘦,而筋骨结实,实打实的男儿身。
庆奴端了巾桎过来,温声责备道:“殿下也真不够爱惜自己,乍暖还寒,既是染了风寒,就要好好将息才是。”
庆奴是皇后指派服侍从嘉的,雅致心细,衣食照料得当,体贴入微,性情又是温婉端凝,最识情解意的,既不像位分高的婢女争风吃醋、牙尖嘴利,也不像不谙世事的小婢女般懈怠懒惰,身上自有一股温婉的气质,深得从嘉的依赖。
因此,从嘉在宫外另开府邸,也将庆奴带在身侧。
从嘉收了剑,浅淡一笑,似乎是心不在焉。
前些日子,皇后旁敲侧击,大有责备王妃专宠,未诞子嗣之意,又再次重提为郑王纳侧妃之事。
王妃因此而郁郁不乐,多日不理会从嘉,总是在避开他,即使彼此见了,王妃也冷若冰霜。从嘉正为此事烦闷,心情极差,身形一晃,手腕翻动,又开始舞起剑来。
庆奴道:“殿下,今日来客了。”
“好好招待不就是了么?何必通传于本王?”
庆奴笑道:“今日的客可不是寻常之人,却是一位贵客,殿下一定想象不到。”
“贵客?”从嘉略一沉吟,实在不知是谁。
“殿下见了就知道了。”
从嘉只得洗净了手,因着天气寒冷,庆奴早已替他备好黎色云纹锦面银鼠里的风领,罩着香狐皮短褂,腰中束了银白底子粉蓝绣金花卉纹样腰带。
从嘉嫌热,将风领扯落。
出来到听菡厅中,并没见着贵客。想是庆奴为劝他回来,着意编了个谎话哄他的。
☆、第三章 闲中好(1)
从嘉听庆奴说来了贵客,到了府中厅堂,并没有见着人,还以为庆奴是哄他的。
正要唤了庆奴问个清楚,突然听闻曲尺楼书房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踱到书房中,转过芙蓉织纹行障,一个小小的人儿正盘腿坐在牛头椅上,趴着在桌上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她梳两个包子发髻,浅紫色羽纱面薄氅的还来不及摘下,隐隐见里间一条素白半月水波腰封。
从嘉来到她的身后,也没被她发现。
“在写什么呢?”从嘉终于忍不住问道。
嘉敏吓了一跳,忙捂住了手上的字,扭头一见是他,浅浅的酒窝漾开,似能盛满清晨中蔷薇的花露,映得整张稚气未脱的脸晶莹洒脱,。
好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
“是你!姐夫!”她搁下了笔,忙跳下牛头椅,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唐突了,忙不好意思地敛裙屈膝,像个小大人那样拜了下去:“小女拜见殿下。”
从嘉只是看着她,淡淡地笑,也未说话。
嘉敏哪里揣摩得到他的心思,奇怪道:“姐夫为何这样看着我?”
从嘉想要故意逗她,皱眉寻思了片刻:“你是谁家的小姑娘?是不是窜门走错了,要不我送你回家?”
嘉敏以为他真不记得自己了,觉得委屈,撇了撇嘴。
从嘉见她委屈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俯下身哄道:“乖,快别哭了,让我府上的人看见了都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嘉敏委屈道:“姐夫就是欺负我……姐夫不认识我了……”
从嘉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只好强忍住笑意,说道:“让我想想……好好想一想,你可是扬州周宗的小女?你的亲姐姐可是被扬州城民称之为‘琵琶仙子’的周娥皇?”
嘉敏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破涕为笑。
嘉敏拍了拍她的头:“一两年不见,你倒是又长高了一截,像小葱一样长得真快,难怪姐夫都快认不出你了。”
嘉敏指着满室的古籍,问道:“这些都是姐夫的书吗?”
从嘉点了点头:“当然!”
“我见了好多名帖,真的是叹为观止呢!”
从嘉看了看桌上,见娟秀的笔迹写着:“妒雪聊相比,欺春不逐来。”他不觉对嘉敏哑然失笑,“此为杜樊川的咏梅之诗,想来你刚才像小狗儿趴在这里,就是题这几个字了。”
嘉敏听他将自己比作小狗儿,十分不开心,赌气道:“哼!谁是小狗儿。你才是大狗儿!”
从嘉又笑了:“好好好,我是大狗儿,不过你的字很是娟秀古朴,是不是师从钟繇的章程书?”
嘉敏点了点头:“打小的时候,阿耶摆出了各种字帖让我挑选,我唯独选中的,便是钟繇的字,觉得真的是典雅工整极了,所以后来就一直临摹他的字。”
从嘉喜道:“其实我这里还有他的真迹,他的铭石书才是最妙的。”
嘉敏大喜:“真的?可是……”她低了头,有些惭愧,“我从来没临摹过。”
“我教你。”从嘉自书架上取过一本字帖,捉住她的小手,在雪浪花笺一一临摹钟繇的正楷小字。
她的小手温软,像是一团雪白棉花,暖意融融。
他的心情亦大好。
两个璧玉一般的人俯首,一起在雪浪花笺上一起书写,字体泅染,墨香晕开,忽然不闻房内炭火烧得劈里啪啦的响声,就连窗外开始飞起扯絮般的雪花也浑然不知。
嘉敏学得专注、认真,头上两个包子髻不时触碰到从嘉的下颌,她不时地抬起头仰望他,灿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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