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朝中两大毒瘤终于清除。
四面城墙下仍是一片惨烈鏖战,呐喊声此起彼伏,箭矢纷如雨下,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国主虚迷地凝视远方,斩杀小长老,虽让他大为泄愤,可随之而来的恐慌与自责深深攫住了他。
硝烟之中,牛头山上的寺庙重重叠叠,金陵城中也耸立着一座座巍峨寺庙禅院,国主苍凉道:“国后,朕不该倾举国之力崇佛,朕是不是糊涂,才至于此?”
嘉敏心中五味繁杂,可无论曾经如何荒唐,到现在,国主总算醒了!
国主的声音中有深切的疲惫:“当初,你做了那么多举措,想让朕清醒过来,可朕却一步步走向深渊中。”
嘉敏道:“既然过错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再提也无意义,当今首要之急,是如何击退敌军。”
国主有些心灰意冷:“王师与吴越军合力围之,近乎一年,朕的军民只能勉强应付,再过几个月,当粮草断绝之时,这城怕是保不住了。”
嘉敏不是不知,情形一天天紧迫,城中军民还在死死扛着,如今军士一天一顿饭,每顿仅是发霉的馒头和咸菜,更不用说城中百姓,又是如何苦苦熬着。
再如此下去,金陵城池相食人肉,城中陷落,是早晚之时。
难道,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第七十二章 旧家乡(1)
兵临城下,金陵受困,难道,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嘉敏道:“官家切莫灰心,虽然有如刘澄、小长老、皇甫继勋这样的败类,但臣妾也听说,莴彦、胡则、马家兄弟等,这些人誓死守国,勇猛异常,大有以一敌百之力!”
国主若有所思,转头凝视着嘉敏,这个弱小的女子,在国难当头之时,却有着惊人的冷静和智慧。
嘉敏的眼眸中闪烁着灼灼的光亮,那里面有着拼死奋战的决心,“要让金陵固若金汤,在乎守备,城中军民皆已饥困,宫中还积有不少粮食,臣妾会命人搬出大部分的粮食,分与军民。从今以后,宫中所有人包括臣妾,每顿只食一菜一粥,一直支撑到外援到来。”
“外援?……”国主若有所思,“朕在洪州还有十五万大军,若是能支撑到调他们前来……”
想到此,国主抚掌大悦,心头的阴霾尽数散去,他大喜道:“好!好!朕即刻颁布诏令,让洪州节度使朱令赟即刻前来支援!”
这夜,城西门一支骑兵连夜突围,将国主的手书连夜送往洪州。
那朱令赟年少时便已从军,身姿矫捷,善于骑射,长得椎额鹰目,在军中号“朱深眼”,颇得将士信服。
接到诏令后,洪州节度使朱令赟与战棹都虞侯王晖即刻整肃军队,以木为筏载军粮、器用,并艘百艘战舰浩浩荡荡地开往采石矶。
采石矶的浮桥是宋军的血脉,宋军之所以能攻金陵城数月不退,全赖北方兵器粮草由采石矶浮桥输送南下。
只要从江上攻克了这条浮桥,宋军再无攻城之理,定会全面溃败!
这也是水师十五万大军的作战目的!
十五万水师浩浩荡荡地从江面上挺进,那战舰长百余丈,危檐重构,大舰可容纳千人,从远处望去,黑压压地布满整个江面,气势如虹!
水师至虎蹲洲时,与王师相遇,一时间,战鼓雷雷,呐喊震天,唐军善水战,士气大震!
王师不习水战,战船比渔船大不了多少,一见到南唐水军气势涛天,已经怯了几分。
朱令赟乘流而前,居于甲板上,建大将旗鼓,中流指麾,王师的战船合力而围。
朱令赟深深的眼眸中发出狼一样的精光,他伫立于船头,观王师的战船如蚂蚁一般涌来,再仰头观看风向,嘴角勾起了一丝狠辣的笑意。
“赵匡胤,你的南下江南梦,就止于今天!”
他大手一挥,战舰速度减缓,从巨型战舰后窜出无数条小船。
王师正摸不着头脑时,那无数条小船上突然着了火!趁着西南风,正向王师的战船的激流奔去!
原来,这些小船名为:“火油机”,都是铺满了易燃的芦苇,灌上了膏油,一点就燃!
顺风顺水之下,数百艘火油机像是江面上滚滚而流的火球,以极速向王师的战船冲去。
王师整齐有序的战船刹那间溃不成军,火油机撞上了战船,火蛇便迅速蔓延,火焚的烈烈声、士卒的惨痛哀嚎声……
夕阳洒下了余晖,映照着冲天的火光,虎蹲州的江面上,像是人间炼狱一般……
南唐战舰的巨大战鼓擂动,士气高涨,百艘巨舰犹如猛兽,激流挺近,着意将王师赶尽杀绝!
并一举攻破采石矶浮桥!
就在此时,风向突转,江面上的滚滚火球突然间转了方向,朝唐军的豪舰扑来!
天象突变,令人大吃一惊,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朱令赟唇角的那抹笑意迅速消散,眼底骤然升起的是恐惧,他振臂命道的:“快!快撤退!”
众士卒得令,忙调转船头,怎奈船身巨大,如何能赛得过那轻捷的“火油机”,片刻之间,“火油机”就已然追上了战舰,那火势一点就着。
尤其是载以军粮的大筏,顷刻就葬身了火海!
那可是金陵城中的救命粮草!
水师阵形大乱,投入水的,被焚烧的……不知有多少……
王师转败为胜,大喜!乘胜追击,上千条战船向朱令赟所在的巨舰围困,如铁箍般密不透风。
朱令赟站在巨舰的船头上,眺望战舰上杀声震天,江涛上的烟波滚滚,遮天蔽日……
心下沉郁悲戚,他赴难不成,没能救援金陵城,不知金陵又如何自保于纷乱的狼烟中?
念及此,他仰天悲戚:“大事去矣!天不助我矣!”
“臣深负圣恩,无颜面对城中百姓!”
“官家保重!”
在王师靠近巨舰的前一瞬间,朱令赟纵深一跃,跳入了熊熊的火海中……
虎蹲洲江上的大火燃烧了十多天,半月之后,滚滚浓烟才消散殆尽……
金陵城中唯一的外援已绝,王师一鼓作气,开始肆意攻城,昼夜不休。
城中已变成了人间最惨痛的地狱,一开始米粮价钱万钱一斗,到后来是再多的金银财宝也难以觅到半斗米。
此时已是萧寒的冬日,一场疫病像是冬风一样迅速席卷城中的大街小巷。
病死的,饿死的,冻死的,战死的……死的人相互枕藉,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天气昏沉欲雨,就连臣子们也不来宫中了。
整座宫殿犹如废宫一般,寂静无声,唯有冬风席卷地上的残叶,扑簌簌地令人心惊。
诺大的瑶光殿里昏暗无光,冷风一下下地拍打着窗棱,嘉敏静坐在殿中,桌前仅一杯凉茶。
朱令赟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她已三天三夜未进食任何东西。
南唐水师竟然败给不习水战的王师!
她几乎不敢相信。
再无消息传来。
难道?是天意如此?
她不知道金陵城还能扛多久,不知道最惨绝的炼狱什么时候会发生?
也许是朝夕之间,也许就是下一瞬间。
国主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鸡汤,这是宫中留存的最后一点荤腥,他端到嘉敏的跟前,轻声道:“你已是许久未进食了,快喝了吧?”
嘉敏摇了摇头,“臣妾实在是吃不下。”
“你不吃,朕便陪着你罢。”
国主静坐在嘉敏身侧,什么话也未说,只是静静坐着。
殿中静得可怕,只听得风声凄号,吹得天地间都是郁郁沉沉,偶尔夹杂着兵戈相击声、呐喊声……
国主与嘉敏对坐了一夜,无声无息,等着最后的一刻的宣判。
这一日,天色十分诡异,晦暗如夜。
勇士莴彦、马承信、马承俊等数百人,与吴越军巷战,力竭而死,吴越军攻破城池,如蝗虫一般涌入了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当姚海跌跌撞撞地闯入了门,惶恐至极地说宫墙一角已被攻破时,国主与嘉敏并没有半点惊诧之色,依然端坐。
姚海急得火上眉毛:“官家、娘娘,你们快逃吧!再过了片刻,大批吴越军就会攻入宫中!那吴越军跟恶鬼一样,杀人不眨眼啊!”
国主道:“派禁卫精兵,护送国后突围出去!”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可是国主……”
嘉敏闭眸片刻,神色平静无澜,言辞却是坚定如铁:“本宫是国后,哪里都走不了。在,与国同在!亡,与国同亡!”
“嘉敏……”国主顿足而叹!
就在此时,又有小内侍飞奔而来,急禀道:“陈大人担心被乱贼辱没,在府中自缢而亡!”
国主惊得站起:“陈大人?哪个陈大人?”
“内史侍郎陈大人。”
国主的手心忍不住颤抖,是陈乔,就在前不久,陈乔入宫请死,他未许,没想到……
他长叹一声,怆然跌坐。
陈乔啊陈乔,你是有骨气的臣子,可是朕辜负了你的期许……
类似的消息不断往宫中递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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