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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小周后 (谈伊翁)


  国主心中突然升出一股不祥之感,一颗心咚咚地急跳着,仿佛随时都要跳出了胸腔,他侧首问道:“国后想让真朕看什么?”
  嘉敏指着极远的一处,说道:“官家请看。”
  顺着嘉敏手指的方向,但见那一片云翳散尽,便显露出了江水的浩渺面貌,只是,那江上乌乌泱泱的一大片又是什么?
  就算看不真切,国主也骤然明白那是什么,王师已渡江南下了!
  国主怔忪了良久,他怕自己看得虚了,揉了揉眼睛,极目远眺,仍然是乌黑如蚂蚁的一片,他低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长江为天堑!纵然王师有百万大军,也奈何不得这天堑!一定是朕看花了眼!”
  嘉敏将一直拿在手上的画本递给国主,沉声道:“官家请看,这是什么?”
  国主打开,但见图纸上的长江宽度、地形地貌标注得清清楚楚,他脸色铁青:“这是采石矶的水文图。”
  嘉敏沉声道:“若是王师得以此图,如何不能渡江?”
  国主极为震惊,“国后从何处得来这图?”
  “小长老的禅房密室中。”
  国主犹如当头棒喝,脑中嗡嗡作响。
  “那个被官家所倚重的得道高僧,正是中朝的奸细,他利用官家崇佛之心,让和尚渡江测量,绘制水文图献给中朝,以此瞒天过海!”嘉敏的言语冷彻如冰,对于国主的糊涂,她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懊恨!
  “朕不该如此相信小长老!”他恨恨不迭,“朕若不是今日亲临城墙,竟不知国情危殆如此!”
  可是,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悔恨,此时,采石矶大败的军报也已送至,那采石矶本来是险恶之地,江水湍急,可王师竟然在江水最狭窄之处造浮桥而过。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它又偏偏是最残酷的事实!
  消息一传来,朝中大臣如闻丧钟,采石矶一战战败已成事实,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力补救,国主一面急命天德都虞侯杜真与镇海节度使郑彦华,水陆夹击王师,一面又下令让大理狱收押小长老等一干寺僧。

  ☆、第七十一章 临城下(1)

  王师渡江而过,势气如虹,不久,前方传来南唐军战败的消息,国主痛悔不迭,朝堂百官纷纷嚷嚷,惶惶不可终日。
  说也奇怪,那江水每年春夏暴涨,被称之为“黄花水”,等到王师渡江的时候,江水竟然已经退去不少,国人皆异,甚至有流言传遍大街小巷,认为王师渡江皆是天命!
  此消息不胫而走,人心大动,诸将中有求降之心者不乏一二人。
  国主委以陈乔、张洎机事,以徐元瑀为内殿传诏,至于军旅之重任,国主龙眉紧蹙,数年以来, 南唐老将皆已死亡殆尽,想要寻出一二名身经沙场的将领,竟是无从选起。
  如果还有皇甫晖,他也不至于如此焦心,夜凉如水,寒风乍起,国主抬眉凝视着深幽的夜空,长叹一声。
  如果还有林仁肇?
  林仁肇?
  国主苦涩地摇了摇头,林仁肇早有通敌叛国之心,杀了他,他不后悔。
  这个症结到第二日朝堂之上时,便有了结果,诸臣奏议以军旅委皇甫继勋。
  国主看了看立于殿中的皇甫大将,但见他英姿勃发,眉目间似隐隐有他父亲当年的风采。
  国主俯身道:“朕任你为神卫都指挥使,但愿你不辜负朝中百官,不辜负国中百姓的期望。”
  皇甫继勋颔首称是,却是一副心猿意马的神态。
  这皇甫继勋实际上是个草包,在军中历练甚少,又无战功,只不过因父荫庇,而成为大将。
  不仅如此,皇甫继勋还是金陵城中大富,资产优赡,在近郊购置了风水宝地,植花构亭,珠翠环绕,与王室花园无异,宅中还蓄有无数名妓,车服豪奢,珍馐美味更是无以计算。
  他极为爱惜自己的财产,毫无效死之心,又听得王师如虎,滔滔渡江而来,料想战败无疑,竟然恨不得国主速速投降,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身为大将,不仅不鼓舞士气,反说国势衰微,已到穷途末路,让底下将领们好自为之。
  一旦听说败仗,皇甫继勋私下里十分高兴,如果有敢死之士想要在奋力出击,皇甫继勋就会重重鞭笞,将这些人拘禁在大牢中。
  如此下来,南唐大军有力也使不出,就算是勇猛之士也无力效国,皇甫继勋的恶行昭著,百姓对他恨之入骨。
  羽檄飞驰,军情一天比一天急迫。
  皇甫继勋将军情全部押下,勾结了传诏使,不让军情传至宫中澄心堂中。
  下雪了。
  今岁的雪下得特别大,纷纷扬扬,犹如鹅毛,缀满了漫漫天际。
  宫中檐角绵延,都掩映在这茫茫的雪海之中,那荒芜的后宫六院,只剩下些躲在栋梁中的寒雀,更衬得茗淳宫凄冷无比。
  国后已下令停了茗淳的木炭份例,殿内像是冰雪世界一座冰屋,连木头都冻得咯吱咯吱地响。
  冷幽幽的寝殿中只有窅娘瘫卧在床,她周身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裹着一床旧被,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已憔悴枯槁得不成人形。
  国后命铃铛伺候她,喂药时特意吩咐在药中增添了一种成分,让她的旧疾迟迟不会愈合。
  窅娘病体泱泱,不仅小产时候的见红之症不见好,就连脚疾也越来越严重,那一双脚溃烂如痈,半点也下不得床。
  “饿,饿……好饿!”窅娘一双空洞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泛些急切的活气来,嘶哑着嗓音朝外喊道:“铃铛!本宫的膳食为何还不送来!”
  铃铛端着食盒懒洋洋地走过来,脸上半点好颜色也无,她将食盒重重搁在床侧的桌子上。
  那窅娘见了食盒中的饭菜,气不打一处,厉声尖叫:“贱婢!猪狗都不吃的东西!你也端给本宫!”
  那食盒中只是些酸腐的米饭,和一些冷白菜豆腐。
  铃铛打了个哈欠,丝毫也不将窅娘放在眼里:“爱吃不吃!”
  “本宫是主子!怎由得你们作践!”窅娘气不过,伸手一拂,就要将那食盒拂地。
  铃铛的冷眼讥诮道:“娘娘若是摔了这饭菜,今日就只能饿肚子了。”
  窅娘扬在半空中的手,又不得不硬生生地放下,铃铛说得没错,打翻了这一顿饭菜,再要吃,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此时她饥肠辘辘,那噬骨的饥饿让她几乎可以啃下整只羊。
  她瞪着怨毒的眼,咬得唇角都是丝丝血迹:“本宫是一宫之主!本宫是这宫里的娘娘!你们这样贱待本宫,让国主得知,定会诛你们九族!”
  铃铛抚了抚胸,“哎哟”一声,“好害怕哟!”
  她眸色冷了冷,不耐烦道:“你若要告知国主,也得看看你的两条腿走不走得了!可你别忘了,后宫之事都是国后娘娘做主,娘娘想让你乖乖地,你就别捅出什么幺蛾子来!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窅娘气得浑身发抖,枯黄的面色渡上了一层死人般的惨白,她枯如虬枝的手狠狠地攥着薄被,几乎要将手心中抠出血来。
  她瞪着通红的眼,那里面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以及灼灼的恨意,声嘶力竭地喊道:“周嘉敏!贱人!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恨不得吸干你的血!贱人!”
  铃铛道:“娘娘若是再出言污秽,奴婢只好将这些饭菜倒了喂狗吃!”
  一丝仅存的生存意志让窅娘夺过了那碗馊饭菜,像是怕再被夺走似的,她抱着饭碗狼吞虎咽,她是饿极了的人,那饭菜虽然又馊又冷,可入了肚,竟然叫她生出裹腹满足感。
  入了夜,窅娘睡得昏昏沉沉,脚上一阵阵奇痒,那些脓疱已经延伸到小腿胫骨上,两条腿上都是发臭的腐肉。
  如此昏沉了到夜幕暗垂,窅娘突然惊醒,睁大了空洞的双眼仔细聆听,只听得殿外雪花扑簌簌地往下坠,夜是静极了的。
  忽地,远处澄心堂的方向飘来一阵阵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那乐声恍恍惚惚,听得并不真切。
  可那御膳房食物的奇香,随风飘来,却是一丝丝地勾着她的鼻息,搅得她肚中的馋虫翻江倒海。
  今儿是什么日子?
  她掐指一算,是了,是除夕。
  以往的除夕之夜,她必是伴随在国主身侧,歌舞纷纷如坠天池,御菜如流水不歇,更有的,是那让她春风得意的荣宠。
  可是今天,为何她一人被拘禁在此处?
  她不甘心,不甘心!
  “今夕御宴,本宫必要出席,官家不会不理本宫的,本宫要见官家!本宫要见官家!”她嘶哑着嗓子喊道,可殿中冷幽清净,连个鬼的影子也不曾看见。
  窅娘挣扎着从床榻上下地,她的双腿腐烂,根本无力支撑她走路,她便一点点、一点点地爬了出去。
  爬出了殿门,寒风呼啸而来,大雪纷扬,远处灯火灿烂,诱惑着窅娘慢慢地向前爬着。
  她腐烂的腿在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沿着长长的甬道蔓延到雪地的尽头……
  ……
  今岁除夕不同于往年,仅在清晖殿偏殿摆了一桌宴席,数个宫妃御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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