窅娘气不过,喝止跟前正要躲走的宫女:“站住!”
那宫女战战兢兢地转过了身子,瑟缩着脖子。
菁芜上前几步,张牙舞爪地喝道:“看见了娘娘跑什么跑?”
那宫女紧抿着嘴,不敢说话。
“还不行礼,眼睛是瞎了吗?”菁芜使出老劲,卖力地掴那宫女的脸颊,不大一会儿,那宫女的脸红肿得就像是桃子。
宫女受不住菁芜的批颊,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嘤嘤地哭泣着。
菁芜还不满,鼓出眼珠子喝道:“礼是这样行的?还哭!打烂你的嘴,看你还哭!”她高高扬起手,一巴掌又要恶狠狠地掴向宫女。
就在此时,花丛外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窅娘与菁芜转首一看,花径处是国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窅娘见了国后,眼睛瞪得通红,那烈烈目光中的恨意,像是锐利的刀锋一样,恨不得要将嘉敏凌迟。
嘉敏反而以更为怜悯、更为威严犀利的眼色逼回窅娘的目光,冷肃道:“本宫今日才得知,原来窅娘竟是这样对待宫人的,也难怪宫人对窅娘都退避三舍,如躲瘟神。”
窅娘扬了扬脸,“本宫教训无礼宫女,劳动不到国后。”
嘉敏身侧的保仪含着嘴角一丝轻蔑的笑意,对国后道:“她这哪是教训宫女,分明是拿宫女撒气。”
元英忍不住捂住嘴偷笑:“奴婢知道为何窅娘娘会这么大的火气,好些日子没见着官家了,能没火气吗?”
窅娘脸红一阵白一阵,菁芜喝道:“区区一个丫头,也敢嘲笑主子!”
窅娘稳了稳心神,逞强道:“本宫安心养病,药到病除之时,官家自然来赏金莲舞。”
黄保仪道:“也不知窅才人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呢,要说官家这些日子天天经过窅才人的茗淳宫,可国主每每舍近求远,偏偏饶了一大圈,说什么茗淳殿秽气,你说,这样,国主还会来赏金莲舞吗?”
窅娘气噎,胸口急痛,翻着白眼珠眼睁睁地望着国后一行人远远离去。
这一气,竟然将窅娘活活气病,窅娘三日滴水未沾,躺在床上直直瞪着天花藻井,一面又死命地撕脚皮,可怜脚上旧伤刚刚愈合,又被撕得鲜血淋漓,一面命人在房中扑上许多香粉,殿中四处更是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浓郁香味,整日缠绕不散。
窅娘还嫌殿中香气不够,又命人自花房中搬了许多花儿到室内,所挑选的花儿都得是芳香浓郁的花。
这一日菁芜又细细过问了花房宫人:“近来可有什么香花?”
花房宫人答道:“艳丽的花儿各色都有,若是这正当季、又芳香能驱除室内秽气的,莫非是夜来香了。”
菁芜看那些夜来香色泽艳丽,芳香更是浓郁异常,又是在夜间开放,正合窅娘的心意,便高高兴兴地让人搬了好几大盆回去。
且说窅娘度日如年,一天总是不停地问宫人:“本宫身上可有秽气?”一直到宫女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她才肯罢休。
一旦庭院门口传出动静,窅娘总会从床上的起身问道:“是不是官家来了?是不是的?”
菁芜只得黯然地摇头。
窅娘目中的星火渐渐地暗淡,又不死心地问:“那是不是官家从这里经过?”
菁芜还是只得摇头:“是宫人们路过的脚步声而已。”
窅娘极其失望,直直倒头侧睡在床上,闭着眼,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菁芜从未见到窅娘这番灰心丧气的模样,只得劝道:“娘娘,官家这些日子也没有去瑶光殿呢!”
窅娘本是心灰意冷,听到此言,仿佛是绝处逢生,她蓦然睁开了眼,起身揪住了菁芜的衣,颤声问道:“真的?官家当真没去见国后?”
菁芜确定无疑道:“是的,这些日子,官家宵衣旰食,常招臣子深夜议事,都不曾见官家消遣一两日,更不用说去国后殿中娱情了。”
窅娘听此,只觉得心中畅达无比,所有积郁的恶气仿佛都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攒紧了手,狠狠道:“周嘉敏你呈什么能!官家既已是冷遇了我,也不曾对你有多恩宠!”
菁芜忙不迭道:“是呢!老奴也发觉自从国后清修回宫之后,虽然主后出入双双,但是貌合神离,情分已经疏淡了好多。”
窅娘发出“嗬嗬”的冷笑声,那笑声像是从她喉间发出来的一般,突然,她感到一阵翻天覆地的晕眩,喉头一紧,竟是干呕了起来。
菁芜忙拿来了痰盂,一面拍打着窅娘的背,一面安慰道:“娘娘又头疼了,娘娘还是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神色大变,“不对啊,娘娘以前这头疼发作的时候,也不曾干呕……会不会……”
菁芜大喜,呼地起身,激动得撞翻了花架。
窅娘也意识到什么,急命道:“快、快去请太医!”
☆、第六十九章 婴儿哭(1)
正如菁芜所言,国主近日来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先是皇朝又遣知制诰李穆出使南唐,再请国主与皇帝在園丘祭祀,并警戒国主说,若是国主不早入皇朝,皇帝即将出师南下。
与此同时,中朝皇帝已遣颖州团练使曹翰率师出江陵,又宣徽南院使曹彬、侍卫马军都虞候李汉琼、贺州刺史田钦祚率舟师继发,又命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侍卫步军都虞候刘遇、东上阁门使梁迥率师。
面对此时危急情景,国主深知若是此次再拒绝皇朝使臣,中朝皇帝势必会发兵南下,若是听命北上,那就是被囚的亡国之主,这一次,他拒绝了中朝皇帝的诏意,狠狠丢掷了御笔,道:“朕与国家同在!断不可苟且!宁愿拼死一战,也绝不会投降!”
国主一面派遣八弟江国公给中朝贡上二十万匹锦帛、二十万斤白斤,以拖延作战时日,一边又筑城聚粮,大为守备。
一时间军情振奋,山呼万岁,金陵百姓素来敬爱国主,此次也积极响应号召,以纸为铠甲,以农器为兵器,誓死要守卫城池。
就在这火烧眉毛的当口,内宦竟然通传窅才人有孕的消息,国主起初还不信,直到那太医也来通传,这才惊诧地就往外走,还是姚公公提醒道:“官家,窅才人的殿内恐怕会有……会有腌臜之气……”
国主犹豫了一瞬,还是大踏步走入了茗淳殿中,刚进殿,外间的太医们纷纷向国主道喜。
国主问道:“窅才人有孕?”
其中的一个的太医贺喜道:“可不是么?窅才人有孕已经三月有余。”
“三个多月了?”国主走近内阁中,只见窅娘半卧在床,侧着头嘤嘤地啜泣,似有无限委屈之状。
国主轻轻走近她,但见殿中陈设陈旧,窅才人只着月白素衣,端的是寒碜小家子气,又有脚臭味隐隐发出,蹙了蹙眉问道:“三个月了,怎么也不告诉朕?”
窅才人啜泣得更甚,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似地落个不停,幽幽怨怨地泣道:“嫔妾自知有难言之疾,如何敢去叨扰官家?嫔妾……嫔妾躲嫌还来不及……”言罢又是语不成声地啜泣了起来。
国主声音有些柔软:“朕这些日子很忙,很累,不能来看望你,你既是有孕,就要好好调养。”
窅娘的肩头耸动,仿佛弱不经风的花径,被风一吹就会折倒似的,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哭得满面泪痕,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国主道:“好了,以后朕会多指派些宫人才伺候你,朕得空了也来看你。”
窅娘这方才止住了哭泣声,抽抽噎噎问道:“真……真的?官家……官家不嫌弃嫔妾的脚癣病了。”
国主压下了心头对房中臭味的厌弃,默然点头。
窅娘这才含了一份薄嗔,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娇嗔道:“这些日子,嫔妾对官家日思夜想……”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声珠玉坠地的叮铃声,国主与窅娘转头看去,在屏风后,竟是国后立在门侧。
原来,嘉敏听得窅娘有孕而来,刚走至殿门口,不想正好看到了他们二人的一番言语,这一幕落入了嘉敏的眼中,让她满目的酸涩,仿佛咀嚼着一枚极其酸涩的的梅子,酸彻到五府六脏。
凭什么,这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就能受到老天爷的一次次眷顾,就可以一次次占有一切?
凭什么,这个坏事已经做尽的毒妇,还能有孕在身?
原来,酸涩到极点的时候,就只剩下冷笑,她遽然转身,手上那一串珠玉也在此时断裂,一颗颗圆润光洁的珍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窅娘见国后转身离去,极为得意地扬着脸,国主忙奔了出去,在院门前叫住了嘉敏。
嘉敏并不抬眸看国主,只是行礼如仪。
国主探询着她的目光:“你生气了?”
原来,失望到极致时竟是无知、无觉,嘉敏微微莞尔:“臣妾恭喜官家还来不及,臣妾生什么气?又生谁的气?”
国主轻轻道:“窅娘有孕,是朕这一年来最大的惊喜,在此时国情急迫之时,她给朕带来了最大的喜兆,或许,这喜兆能冲一冲国中连日来的厄讯。”他定定地盯着嘉敏的眼眸,郑重地道:“所以,朕格外期待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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