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里突地传来阵阵马蹄声,嘉敏抬头往栅栏处望去,正是曹仲玄踏马而来,嘉敏见了他,唇角不由得勾住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一次,曹仲玄的身后还跟着他的贴身书童骏驰,原来是曹仲玄在集市中所购物品甚多,骏驰也被他唤来用作了苦力。
那骏驰手上被一摞高高的锦盒压着,只剩下一个脑袋左右偏着才能行走,刚跨入荆门,就喜滋滋地嚷嚷道:“小的给娘娘请安。”
这一弓腰,手中的锦盒就兜不住了,幸而元英从里面冲了出来,才将那些锦盒都抱住。
元英问道:“是些什么玩意儿,这么沉?”
骏驰乐道:“都是娘娘吃的、用的、穿的,娘娘用不到的,我家公子也给买得齐整了。”
元英打开了锦盒,那些绫罗绸缎、首饰珠宝、滋补之物自不用说,细到一缕缕彩线,一些虎头虎脑的小玩意儿都是精挑细选之物,不等嘉敏开口,那骏驰便一一指着那些物品,乐得咧开了嘴说道:“我家公子眼光高得很,挑这些物品可废了不少功夫,这个虎头鞋正好给娘娘的孩儿所穿,这些木质的小玩具正是给可爱的小孩子逗乐的。”骏驰将手中的拨浪鼓摇得呼啦啦地响,他那乐天的劲头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嘉敏也忍不住以袖捂住嘴偷乐。
骏驰越发得了意,又道:“别看买这些细琐之物,我家公子可是上心了,就好像是在为自家的娘子和小宝贝儿购置东西一样。”
嘉敏听了这话突然又窘又怯,她以长袖遮住了已经微微酡红的脸,垂下的眼睫如蝶翅扑闪,曹仲玄咳嗽数声,手从身后重重拍了拍骏驰的脑袋,骏驰意识到自己多嘴,马上闭了嘴。
曹仲玄对嘉敏微微作揖,“侍童言语冒犯,还望娘子不要计较。”
可当骏驰和曹仲玄牵马走在山中的时候,骏驰百思不得其解道:“公子在娘娘别院附近买了一栋宅子,打算长住此地了么?”
曹仲玄长眉微微一挑,“当然!”
骏驰的两道浓眉都拧在了一起:“可是公子在寺院中的壁画都还没有完成呢!”
曹仲玄斜眇了一眼骏驰:“小孩子不懂就不要问。”
骏驰狡黠地笑道:“我明白了,公子无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留在娘娘身边,长相陪伴。”
曹仲玄脸上便不大自在,以扇柄击了一下骏驰的脑袋,喝道:“你又在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不保。”
骏驰嘿嘿笑着:“公子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傻子都看得出来公子对娘娘一片痴心,公子却还要掩饰本心,不能表达自己的本心,可也真是个可怜的人呐!”他眯眯眼中的黑亮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凑近曹仲玄耳边,“公子若是不擅表达,不如,我来帮公子一语点破,如何?”
曹仲玄拎着骏驰的耳朵,痛得骏驰愁眉苦脸,连连求饶,曹仲玄这才放过了他。
骏驰牵了马走在前面,摇头晃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觑着曹仲玄的神色,又叹了叹气道,“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呀!”
曹仲玄白白瞪了他几眼,心中却泛着既酸涩又甜蜜的滋味,如何不想逑?只是他潇洒不羁一身,唯独在漫漫情路上,却拙言拙语,拘谨克制。
……
☆、第六十四章 金莲台(1)
国主大病之后,性情大变,朝堂上沉郁寡言,脾气反复。
宋朝重压,毒死大将,国后仍无消息,恐怕是已经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
他经受不住这样大的悲痛与折磨,一头扎向了声色歌舞里。
于是,宫中的梵音渐渐被丝竹管弦声取代,沉寂许久的后宫又随着春日的姹紫嫣红变得莺莺燕燕起来,宫廷乐坊整日都有宫娥咿咿呀呀地唱曲,衣踪香影中,则是舞女们抓紧排练着舞蹈。
温雅清净的澄心堂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旖旎的温柔乡,宫娥如云,粉香四溢,娇滴滴软绵绵,更有浓烈的酒香笼罩着整座宫苑。
国主斜倚在龙榻上,眼腥脸酡,手中的水精酒杯盛满了醇香琼浆,他目光迷离地欣赏着眼前的美人、美舞,却有些意态阑珊。
一曲未罢,他便颇为不耐烦地挥挥手:“这是街肆茶馆的末技之流么?莺莺燕燕地有什么看头?难道除却霓裳羽衣舞,我大唐再无舞技?”
那些舞女停下了舞步,诚惶诚恐地垂立一侧,不敢言语,国主郁郁地给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正在百无聊赖之中,此时,一席珊瑚般的红绸缎自殿外而降,那红绸轻若雾霭,朦胧如烟,飘飘袅袅,似坠入了仙境。
这引起了国主的极大兴趣,抬起了眼眸饶有兴致地观赏自梁上飞来的仙女,那“仙女”姿态轻盈,翩翩飞旋,如蝶妖媚,婉转柔软,直将人酥软到骨子里。
一阵阵香风袭动,国主分不清那是酒香还是女人香,他陶醉在香氛里,默默闭上了双眸到,任香气氤氲浮动,挑逗着他的鼻息,突然听得一阵阵叮铃清脆的声音,极为悦耳,伴随着一阵阵沁人魅惑的幽香,那声音越发地近了,国主的唇边荡漾出一抹沉醉的笑意,一伸手抓住了盈盈一握的三寸金莲。
国主睁开了双眸,眼前的“仙女”不正是那纤丽妖媚的窅妃么?她一只白嫩如藕的小脚正握在了国主的手中,如玉光滑,在红烛的摇曳中闪烁着细腻粉嫩的光泽,一点点地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国主握住她的脚,带着几分朦胧的醉态说道:“窅妃的玉足是天下无二,小巧玲珑,如诗如画,让朕陶陶不已。”言罢,以手轻抚。
窅妃忍不住娇笑一声,顺势就倒在了国主的怀中,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像是一朵颤抖的虞美人,笑得够了,这才以绸缎缠住了国主的脖子,娇嗔妩媚道:“臣妾想给国主舞一曲,以解解官家的乏,没想到倒是被官家调戏了。”
“哦?明明是你的舞步与纤足勾人魂魄,如今倒是朕的不是了?”
窅妃咯咯笑着,一头扎进了国主的怀中,花枝乱颤地娇嗔道:“官家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妾只要官家开心,就是阿弥陀佛了。”
国主醺醺已醉,眯着眼问窅妃道:“在爱妃心中,朕是什么?”
窅妃倚倒在国主的怀中,绞着手中的一段长发说道:“在臣妾的心中,官家是天,是地,是大海,是高山,是让臣妾敬仰、爱慕的唯一,也是臣妾的终身倚靠。”
国主的眸中闪过一缕深沉的忧伤,他苦涩地一笑,唇角勾起了暧昧的笑意:“好、好!爱妃对朕的深情,朕怎会不知?朕身体不适,也只有爱妃衣不解带,侍候在朕的身边;在朕苦闷的时候,也只有爱妃想方设法让朕解颐,爱妃就是朕的解颐果。今日,就让朕好好地宠一宠爱妃。”
窅娘妩媚一笑,又朝周遭抛去一个妩媚凌厉的眼风,众宫人躬身退下,殿内一片旖旎甜醉的风情,窅娘衣衫半倾,慵慵懒懒地倚靠在国主身上,宛若缠人的小妖精,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出黄保仪清怡的声音:“臣妾给官家请安。”
国足微微一滞,凝眸问道:“保仪?”
门外,黄保仪道:“臣妾在新临摹了摩诘居士的画作,请与官家指证。”
国主带着几分朦胧的醉意道:“今日朕无兴致,不赏画。”
保仪又道:“这是官家一直念念不忘的《辋川图》集……”
国主骤然打断她的话,将手中的酒杯摔了出去,大声道:“够了!没听到朕的话吗?朕毫无兴致,收起你的那些宝贝!你若如此喜欢,朕就让你在蓬莱洲画上一年半载,无诏不得随意走动!”
保仪不再言语,可清寒若冰的脸上再度笼罩上了沉郁的哀容。窅娘听得外面再无声音,颇为得意,轻轻抚着国主的胸膛,柔声劝道:“保仪是个掉书袋,不解风情也就罢了,官家何苦还与她怄气。来,臣妾喂官家一颗果子,消消气,让这果子呀甜到了心里。”言罢以纤纤玉指捏起了红壤壤的橘瓣,喂给国主享用。
保仪站在殿外听得里面的旖旎风情之语,只觉得脸上像是被凌风拍了一下脸,无地自容,手中的那一卷画轴也像是烫手的山芋,那是她熬红了眼,花费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才临摹的名画,可惜,它一文不值。
保仪遽然转身,大步离去,一直走到蓬莱洲,上了那艘轻轻花船,她的眼泪才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一滴滴地滴落在水湖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涟漪。
山桃很少见保仪如此失神之态,慌了神,安抚保仪道:“娘娘别难过了,今日只是国主喝醉了,才说了那一番伤人的话,平时他是最舍不得对娘娘说上一言半句的重话的。”
黄保仪迎着水面上的轻雾薄岚眨了眨眼,让眼角的泪痕也迅速被风吹灭了踪迹,她清冷冷道:“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以前的那个才情绝绝的国主在我的心中也已经死了,我于世再亦无知音。伯牙绝铉,我又要这些劳什子做什么?”她将手中的画稿撕成数片。
“娘娘使不得!”山桃去抢,可已经迟了,那些画的残片如雪一般满天飞洒,一片一片地散入在水中,随着水波流向远方,以决绝之姿向过去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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