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国后来如常一般来看望皇帝,扶着他的身子,亲自给他喂了汤药,擦拭他的嘴角,心疼道:“官家也要多多保重才是,别说从嘉忧心,臣妾看着也是心疼。”
国主自嘲道:“是朕让你们母子辛苦了。不仅连朕当不成皇帝,改了国主之称,连累着你也贬为了国后。”
“官家这话折煞臣妾,臣妾只知自己是官家的妻,至于名号之称,臣妾从来不在乎,只要官家身康体安,臣妾就是做个粗笨的农妇也愿意。”
国主执了国后的手,感慨万千,“还好有你们母子二人,朕心中也宽慰不少。”
国后勉强笑道:“官家这是哪里的话?举国上下,谁不是为了国祈福呢?只是从嘉心意实诚,打小里就比别人孝顺些,乖巧些,行事也不动避人耳目,所以就扎眼些了。”
国主道:“他这是真心,想朕这病一时半会也不能好,若是百年之后……”
国后忙打断他的话,“官家千秋万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样的话你也不用诳朕,朕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等朕百年之后,也只有从嘉能挑起这国家的梁子了。”
国主只是轻轻一说,国后听后却是大惊,身子忍不住震颤了一下,她千方百计地让自己的儿子明哲保身,为的就是避开储君之位。
她一生无所求,只不过如千千万万个寻常的妇人一样,希冀与自己的夫君白首到老,希冀自己的儿女平安幸福,希冀子孙绵延,儿孙满堂……
若是让从嘉当了储君,那便是让他立于众矢之的,人一旦到了高处,就得经受彻骨的清寒。
万万不可!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说出了口。
国主问道:“为何不可?论起才品、人品,他最适宜,论起心慈宽忍,皇子中再无第二人。”
国后跪在了地上,勉强推脱道:“从嘉不适合做储君,就是因为他的心地太善良,心善能装天下,可也装不了天下啊!”
“若是他都不能,那依你之见,谁才是适合人选?”
国后惴惴不安,呐呐言道:“臣妾乃一深宫妇人,见识浅陋,不敢……不敢置喙……”
国主笑了笑:“你不敢说,朕便替你说罢!你是说三弟景遂吗?”
国后垂头不语,算是默认。
国主道:“不错,朕曾在即位之初,在烈祖烈宗的梓宫钱发誓,要将皇位传给三弟。可是现在这个储君之位,连三弟也开始嫌弃不要了呀!”
国后感到惊诧,国主从珊瑚枕下取出一叠折子,扔给了国后:“你看看这是什么。”
☆、第五章 风云变(5)
国后看了下去,原来是国主三弟李景遂的请愿书,大意是在江淮一战中折损了数万兵力,辜负了国主的厚望,无有颜面再立于朝廷之中,请降为晋王,回到封地。
看完折子,国后的心越来越沉了下去,如果李景遂退出了皇储之争,那么能争太子之位的也只有皇长子和自己的孩儿了。
皇长子燕王李弘冀狠戾暴虐,必会将所有的矛头对准从嘉……
想到此,她不由得打了个冷噤,若是如此,从嘉命在旦夕!
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索性提出让皇长子当太子……
心思百转千回间,已经有了主意,国后说道:“官家不必忧心,景遂年长,对储君心灰意冷。可臣妾听闻燕王血气方刚,有勇有谋,率军打仗,无不决断有为,若是让他……”
没想到话未说完,国主已怒气冲天,气得脸都红了,只连连拍着罗衾一阵阵急咳:“你们一个个都说燕王的好!可在朕的眼里,燕王戾气太重呀!咳咳……咳咳……”
国后再也不敢继续说下去,忙替国主捶胸,安抚了他的情绪,等他睡了之后,才敢走出大殿。
出来后,她深深地长吁了一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不得不靠自己的手腕,为自己的孩儿谋求一条出路。
国后深居宫中,为后亦多年,平时扶植了不少势力,既然指望不上国主改变主意,那便只能靠平时建立的关系了。
她预先打点,给朝廷的重臣们送去了厚礼。
果然,国主大病初愈,百废待兴之时,片刻也耽搁不得,身体还没完全养好,便命众朝臣上朝议政。
国主刚来至大殿,便将折子重重地丢在了地上,吓得一帮朝臣都垂眉敛手,身子颤了一颤,不敢吱声。
国主怒气冲冲地质问李景遂:“太弟!你写这个折子到底是何意!是没有将朕的旨意放在心上吗?!”
太弟李景遂出列,跪在了地上,浊泪纵横地哽咽道:“官家!罪臣无能,无法堪当太弟之重任啊!恳请官家允诺罪臣的请求,革了罪臣的官职,让臣告老还乡……”
他的话还未说完,国主重重一击座椅,喝道:“放肆!”
太弟怔了怔,只是哽咽。
此时,萧俨义正言辞地禀道:“俗言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是李大人引咎自辞,与其强求、勉为其难,莫如再立新储。”
此言一出,朝廷之上已经沸议了,国主冷笑道:“如此说来,萧卿心中便是已有了如意人选?那你倒是说说,谁可为新储呢?”
萧俨为人耿介,直言道:“燕王便可为太子!为储君!”
国主意趣索然,“说罢,为何要立他为太子。”
萧俨继续道:“夏殷以来,天下为家,父子相传,此为不易之典。燕王身为皇长子,立为太子,本就是薪火相传,为礼法之大典。”
孙晟也上前禀道:“燕王有英健之才,守润州,救常州,调兵遣将,沉稳刚毅,临危不乱,立下了赫赫战功。论才得、论战功,除了燕王,微臣以为,再无其他人选。”
又有臣子出列,附议道:“微臣也赞同孙大人之见,如今中朝虎视眈眈,监临我朝,唯有重振朝纲,才能崛起。除了以权臣悍将震慑中朝之外,还需一位雄才伟略的储君坐镇,将来也才能以霹雳手段,激荡天下,血洗耻辱!让中朝不敢轻举妄动呐!”
此臣子说得掷地有声,声音犹如洪钟,贯彻在大殿的藻井之中,过了半晌仍然嗡嗡作响。
他的话语极为煽情,大殿里的臣子竟有大半跪了下去:“官家英明,请立燕王为太子!”
“请立燕王为太子!”
众人的声音汇聚成洪流般,一声又一声地涌动着,撞击着国主的心。
国主心中自有一番打算,本来是希望朝中有臣子能提出来立郑王为太子,没想到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来,不禁大失所望。
看到还有几个臣子没有跪下去,便问道:“潘佑,你有何见解?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中书舍人潘佑富有政见,善于辩词,最不喜与庸臣碌蠹、曲容诬伪之徒为伍,国主十分期待他的政见。
潘佑道:“微臣以为,燕王身挟悍勇,有决断领兵之才,然而戾气过重,并不适宜被立为太子。”
国主正期望有人能提出反对意见,只以为潘佑是支持郑王的,大喜,迫不及待地问他道:“那么谁该立为太子?”
“谁都不该被立为太子,臣以为,还是立李大人为太弟。”
潘佑的话让国主再度大失所望,原本以为他会提出立郑王为太子,转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上。
☆、第五章 风云变(6)
潘佑又说道:“储君之重,众心所恃,忽然改立储君,天下必乱……”
他还要絮絮叨叨地说下去,国主听得腻歪了,挥了挥手示意他住嘴。
此时,又有一个叫钟谟的小臣脸带着笑意,说道:“七殿下虽还未封王,但襟怀坦荡,大有烈祖之遗风,微臣以为,官家不妨……”
“住嘴!”国主一声厉喝,那钟谟变成了缩头乌龟,硬生生地将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吞进了肚里,识趣地躲在众官员身后。
国主再也沉不住气,倒是自己提了出来:“难道你们都忘了郑王吗?立郑王为太子如何啊?”
大殿内瞬间安静,空气凝滞得让人透不过气。
国主的话像是丢了一颗石头到大海,半天也没起任何涟漪。
国主沉不住气了,忍着脾气再问了一次:“如何呀!”
声音陡然间增大了不少,逼得那些勾头的臣子都打起了精神。
萧俨道:“微臣以为,万万不可。郑王自号‘莲峰居士’,每日诗词歌赋,不理朝政,况生性恬淡,优柔多情,虽然贵为皇子,但……”
他顿了顿,不知道是否该说下去。
“但什么?”国主逼迫着他说下去。
“但望之不似人君!”萧俨终于说道,他是朝中出了名的方正耿介之人,这种话也只有他才说得出口。
国主大怒,气得胡须都翘了:“放肆!!”
萧俨跪在了地上:“官家息怒!微臣是心急迫切才口出狂言,但全是出自一片真心呐!郑王才高八斗,论诗词文章,天下无可比肩着,然而诗词文章与治国论政大为不同!郑王志不在朝堂之上,若是勉力而为,只怕今后……今后会有亡国之恨!”
国主从宝座上倏然站起,气得满脸紫涨,指着萧俨厉声喝道:“危言耸听!危言耸听!来人!快来人!将他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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