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皇后说得,柳彤云却不好出言评论自己公公,便只垂首听她说下去。
“我祖父是这样,父亲是这样,阿轩跟阿昭也会是这样,他日阿轩到了官场,交际多了,少不得有人说三道四,你都不需要理会,一门心思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若说之前锦书那几句话是叫柳彤云安心,现下这几句话才更是叫她感激。
柳无书与柳夫人夫妻相得,并无妾室通房,她作为女儿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希望有个一心人白头偕老,这也是她断然拒绝赵旭远的原因之一。
柳彤云上头还有一个胞姐,嫁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哥,家中虽无妾室,却也有两个通房,归宁的时候嘴上虽不说什么,但柳彤云也知道,她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这会儿听锦书这样讲,如何会不动容呢。
眼眶微热,她又唤了一声:“……姐姐。”心头有千言万语,一时之间,嘴上却也说不出来。
“心意到了便是,一家人何须这般客套。”
锦书微微一笑,温声道:“阿轩性情沉稳,遇事也多半会闷在心里,你若是见他如此,便多开解些,别叫他钻牛角尖。”
“是,”柳彤云柔声道:“姐姐放心吧,我都明白的。”
“好了,外祖母该等急了,”锦书站起身来:“咱们回去吧。”
柳彤云是头一次进宫来,总不好急着送人出去,正是夏日,御花园里姹紫嫣红,景致极好,锦书吩咐红芳带着她四处看看,便往内殿去,同程老夫人说话了。
“这一次入宫,倒还有另一件事,”程老夫人见她回来,先是问了她腹中孩子,随即才犹疑道:“我若说了,娘娘可别不高兴。”
“外祖母这是什么话,”锦书假意生气:“折煞我了。”
“你父亲那儿,”程老夫人顿了顿,道:“娘娘有没有打算?”
锦书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续弦么?”
“是呀,”程老夫人心绪有些复杂,徐徐道:“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张氏身体愈发坏了,找大夫去看,也说还有个一年半载,你父亲还未到不惑,总不能一个人过,传出去了,恐怕也叫别人非议娘娘和几个孩子。”
——也是。
锦书此前还真没想过这节,这会儿被程老夫人一说,方才反应过来:“这事儿是有些不好办……”
张氏毕竟还活着呢,姚家总不能大张旗鼓的再娶一个进来,若是纳妾,更是坏了姚家的规矩。
到了现下这份儿上,姚望是不是续娶,会不会再有孩子,锦书其实都不在意了。
只要别娶一个惹事精进门,别想着同柳彤云争抢中馈,搞得姚家乌烟瘴气,那她就说不出二话来。
毕竟前头已经经历过张氏,对于再有一个继母进门这件事,她并没有那样抵触。
正如程老夫人说的那样,姚望也还不算老,张氏若是没了,他就这样一个人过日子,反而会叫人非议锦书和姚轩这些为人子女的。
只是,锦书有些伤感的想,外祖母这样自若的提出来,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吧。
姚望此前娶张氏过门,程老夫人思及早逝的女儿便大病一场,虽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但有些事情终究是抹不掉的。
可为了外孙和外孙女,她还是提了。
锦书心头有些沉,也没有去说什么宽慰的话,只将那份伤怀掩饰过去,道:“我送信给父亲,叫他自己看着办吧,活了这么大年纪,他自己有分寸的。”
“是,”程老夫人点头道:“娘娘自己有主意就好。”
锦书行事也不拖沓,下午送走了程老夫人与柳彤云后,便致信给姚望,说了今日之事,叫他自行决断。
说姚望绝情也是真绝情,说他有情却也是有情,毕竟同张氏多年夫妻,他虽吩咐人将她关到庵堂去,却不曾苛待,见了锦书的信,也只说姚轩婚事近了,不好节外生枝,便不多提了。
这种事情锦书总不好多说,他既有主意,便由得他去,不再多管,只一门心思养胎,等待腹中孩子降生。
她的预产期在八月,天气转凉的时节。
越是临近八月,她便觉腹中孩子动的越是厉害,有时晚上都睡不下,翻来覆去许久,才能勉强合眼。
淘气的很。
圣上见她月份愈发大了,人却清减几分,不免心疼,对着她的肚子看了又看,却也无可奈何,只陪着她一道出去走走,或赏花或听曲儿,聊以慰藉。
宫中嫔妃临产时,皆可接母亲入宫相伴,锦书母亲早逝,张氏又是这般光景,自然不会从姚家选人。
程老夫人本是极好的人选,只是年纪大了,不好操劳,便推了锦书舅母程夫人入宫,在边上说话解闷。
程夫人出身武家,性子极是爽利,同锦书也说得来,圣上往含元殿去时,二人说说笑笑,时间倒是消磨的极快。
八月初九这日,清晨便开始降雨,一直到傍晚方歇。
夕阳西下,漫天绚烂的云霞与将将点亮的宫灯交织在一起,暖红与晕黄一道缠连,极是缱绻温柔。
内殿里早早掌灯,映的一片富丽堂皇,锦书与圣上一道用了晚膳,刚刚净了手,便听圣上问:“下了一日雨,外边倒是安谧,怜怜要不要出去走走?”
“还是算了,”窗扇半开,吹进来的微风裹挟着清新的草木气息,锦书深深嗅了一嗅,推拒道:“雨天路滑,若是摔了,可不得了。”
“有朕在呢,”圣上伸手摸她肚腹:“便是摔了朕,也摔不着你。”
“那也不,”锦书嗔他一眼:“好容易他今日不闹腾,若是出去走一圈,吵醒了他,那可如何是好?”
“好好好,那便不去了,”圣上莞尔:“你若不愿,总有万千理由等着朕。”
锦书面上梨涡浅浅,正待说话,忽觉下身一阵异样,似是有什么东西流下。
心神一凛,她不觉抽一口气,扶住了圣上手臂。
“——七郎,”锦书语气有些惊慌:“我怕是要生了。”
第68章 生子
这一句来的突然, 圣上刚一听见, 也不由怔了一怔。
之前太医诊脉, 都说这孩子得在八月中出生,哪里想得到他这样等不及, 初九这日便要问世了。
怔神不过一瞬, 圣上随即便反应过来,将锦书拦腰抱起, 进了内殿。
她的预产期在八月中, 为着稳妥,早在七月, 圣上便叫产婆在甘露殿候着,更是吩咐太医专门教授几个贴身侍奉的宫人,临产时应当如何准备。
锦书这会儿发动, 一众人倒也不慌,一声吩咐,便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
她有孕九月,虽然早了几日, 却也是足月,总不算是早产,只是头一次生产,心中不安, 才显出几分忧虑来。
圣上心知她如何做想,这关头却也来不及多说,只握住她的手, 语气温和而坚毅:“怜怜宽心,有朕在,万事都不需怕的。”
锦书躺在床上,疼痛潮水一般渐渐袭来,看着他的眼睛,却忽的安心起来。
有七郎在呢。
为了节省体力,她只短短说了一个字。
“——好。”
“臣妇在这儿守着娘娘,”程夫人与产婆几乎是一起过来的,见状便道:“圣上宽心些,只管静待好消息便是。”
产房里是不留男子的,圣上深深看她一眼,似乎是想将自己的力气传给她一般,用力捏了捏她手指:“朕就在外边,若是觉得熬不住,就叫朕一声,朕马上便来。”
锦书听得心头发软,看他一看,没有应声,只缓缓眨了眨眼。
圣上知她心意,安抚的一笑,转身到殿外去等了。
前来的产婆皆是宁海总管亲自选的,身家干净,经验也足。
在宫中这些日子,她们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后是圣上心头肉,这一胎只要平安,无论男女皆是有赏的,自然肯下力气做事。
锦书羊水破了有一会儿,为首的产婆问了时辰,伸手去一探,心便落地了,对锦书道:“娘娘身子康健,必然能将小殿下生下来的,现下宫口已经开了三指,暂且节省体力,待会儿一块儿用力便是。”
锦书早先也听程夫人说过几句,听产婆这样言说,便知自己这一胎没什么问题,一颗心便安稳下来,连身下的疼痛似乎也不是那样难熬了。
生产时不能着凉,内殿里生了炉火,她隐约有些热,与疼痛交织在一起,额上渐渐生了汗。
程夫人伸手为她擦了,又取了干净帕子与她咬着:“待会儿用力时咬住,免得伤了舌头。”
锦书身孕已经九个多月,日子不差,虽然也有太医在外边守着以防万一,但直到这会儿,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进行,倒是顺利。
宫口开的很快,疼痛也在加重,程夫人温声安抚,分散她的注意力,几个产婆则伸手在她腹上轻柔推助,帮着孩子向下,加快生产的速度。
锦书两手死死抓住被角,觉得自己似乎是一尾离了水的鱼,几乎喘不上气来,正想歇一口气,便听产婆声音惊喜道:“娘娘用力,已经能瞧见头了!”
她深深喘一口气,忽然之间想起圣上方才对她说话时的温柔神情,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咬牙之后,便觉下身一松,什么东西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