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说了会儿话,圣上方才问她:“怜怜,你身子若是好,再过几日,朕带你出去走走吧——一是办事,二来,也叫你回姚家去看看。”
此前,二人也曾一道出宫,只是那时候她还只是宫人,便是出宫也无甚大碍,可是这会儿,她已经是皇后了。
锦书不是不想家的,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又有些迟疑:“身份毕竟不一样了,这样出去,会不会有人非议?”
“这有什么要紧,”圣上淡然道:“去岁陈国公之母过寿,朕还亲自去过,也不见有人说三道四,现下不过再带上你罢了,有什么好非议的?”
他这样说,锦书便有些抑制不住对于家中亲眷的思念之意了:“七郎有心了。”
“夫妻相处,哪里用得着这样客气。”圣上将她往怀里抱了抱,低头亲吻她额头:“怜怜觉得欢喜,朕比什么都高兴。”
上一次他们出宫,并不曾惹人注目,这一次却并非如此,早早便同有司提了,吩咐侍从准备帝后仪驾,大张旗鼓的很。
锦书本以为圣上不欲张扬,却不曾想这般隆盛,心中不免惊疑,吩咐红芳出去打探消息,然而红芳回来后,却也一概不知。
“——圣上只吩咐人准备,究竟去哪儿却还没说,奴婢打听了一圈儿,也没人知道。”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他既有意遮掩,锦书也不刨根问底,左右害不到自己,不必太过忧心:“吩咐下去,这件事不必多提。”
圣上既说要带她回姚家去,自是有人早早往姚家去安排接驾事宜,免得届时出错,有人跟着掉脑袋。
姚家也是兴盛过的,但真的迎接圣驾,却是前所未有。
姚望欢喜的去拜了历代先祖,便同礼部官员一起风风火火的准备,好不殷勤快意。
姐姐要回姚家来,姚轩与姚昭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短短一聚便要分离,还未到来的欢聚也蒙上了一层离别的哀伤,倒叫人不是十分欢喜的起来。
锦瑟年纪还小,一年多不见大姐姐,对于她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同自己关系并不好,时不时的还爱教训自己几句。
二人的院子挨在一起,锦瑟的比锦书的要略微小些,花木也少,不似锦书那边,春夏之际姹紫嫣红一片明媚,煞是好看。
小姑娘爱美,难免会觉得喜欢,锦书一走,她便吵着要搬进去住。
那时候姚望心里还觉得亏待长女,加之姚轩与姚昭盯着,也没松口,等到宫里传来消息,说长女得了圣上青眼,乃至于册封贵妃、皇后之际,就更不可能叫锦瑟搬过去了。
锦瑟气的咬牙,去同张氏诉苦后,换得张氏在院前安了一架秋千,才肯安分下来。
这会儿帝后要往姚家来,说不准就起了兴致,往皇后旧居这儿看看,姚望同礼部的郎官一道过去,仔细瞧瞧有没有什么需得添置的。
上边一句话,下边跑断腿,官僚主义使然,帝后撇一下嘴,对于许多人而言,都是需得钻营半日的大事。
郎官一望见那秋千就蹙眉,毕竟正立在两个院子之间,可不美观,极客气的问道:“姚大人,这架秋千是何时有的?”
“似乎是去年五月多,”姚望对此倒是记得,随即疑问道:“怎么,可有不妥?”
郎官被派来做事,事先自然查的分明,皇后是三月入宫,秋千是五月架的,显然是后来添置的。
这东西看起来就是小姑娘才喜欢的,郎官在心中一想,便有个大概,试探着道:“若是可以,还是拆掉吧,娘娘若是过来,见多了这个,时移世易,未必不会伤怀,反倒不美。”
姚望被他说得心中一动,也觉有理,说做就做,马上便吩咐人拆了,小心清理掉,务必不叫人看出痕迹来。
“不行!这是我的,凭什么说拆就拆?我不依!”锦瑟早先见到家里人都忙着收拾,没人顾得上自己,心中便不大痛快,眼见要拆掉秋千,就更是怏怏,哭着过去阻拦,又跳又叫。
那郎官看她几眼,隐约猜到她身份,知道这是皇后继母生的女儿,素来并不亲近,自然不会逢迎,只暗示着看向姚望。
“令千金活泼可爱,自是极好,只是倘若圣驾到此,偶然间说出几句冒犯之语,不仅对姚家不好,对娘娘也不好。”
他看一眼一侧哭叫的锦瑟,低声道:“国丈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姚望听得蹙眉,有种被外人看到家丑的窘迫,摆摆手,隐约不耐:“将二小姐送到夫人院子里去,叫她好生管管。”心里却开始思量,届时要不要叫锦瑟出来见驾。
毕竟是国丈,郎官不敢太过得罪,说完这句之后,便将话头岔到别处去了,一来二去,倒是同姚望说的投机。
锦瑟小跑着到张氏面前去,委屈的开始掉眼泪:“娘,阿爹居然要拆掉我的秋千,凭什么!”
张氏被她的大嗓门吵的头疼,加之这几日听了姚轩要同柳家二姑娘定亲之事,更是烦躁,语气难免有些急躁:“一个秋千罢了,拆了便拆了,有什么要紧的。”
锦瑟欺软怕硬惯了,见张氏语气不好,脸色也沉郁,也就收了眼泪,气鼓鼓的,往一边两个哥哥那儿去了。
她过去的时候,姚盛和姚瑾都在,前者正教着后者写字,相处的倒好。
姚瑾听姚盛咳了几声,停下笔,有些担忧的道:“三哥,你没事儿吧?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听你咳了好几次。”
“没事,”姚盛不在意的摆摆手:“只是受了风寒,再过几日便好,无碍的。”
锦瑟前一阵子也染了风寒,吃了半月的苦药,对此也是怕得很,听姚盛这样说,便将那只刚刚迈进去的脚收回,有些嫌恶的掩住鼻子,往花园去玩儿了。
圣上既然同锦书说了,自然也不会拖沓,三月十六这日,二人早早起身用了早膳,同乘轿辇,出宫去了。
锦书有孕,自然不会盛妆,只淡扫蛾眉,略点唇珠,高椎髻上簪鸾鸟迎月玉步摇,下饰两对镂空牡丹银簪,以示隆重。
相较而言,圣上倒是素简,只如同往日一般穿了常服,温雅挺竣,似是青竹,颇见气度。
锦书只听他说要出宫办事,直到现在,却也不知要办什么事,伸手扶了扶发簪,轻声问他:“圣上做什么去,我这样装扮,是否得当?”
“怜怜已经问过一次了,好的很,”圣上笑着去抚她眉黛:“有朕在呢,万事都不需要担心的。”
这个男人,总是她的依靠。
前半生她过得强硬,要照顾幼弟,还要安抚外祖母,女儿家的万般柔肠也只能被掩起,不露痕迹。
也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觉得自己也像凡俗中所有被宠坏了的小姑娘一样,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左右总有人会宠着,大胆一些,也没什么。
锦书听得心中一片柔软,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便凑过去,红唇在他面颊上轻轻一碰,随即含羞退回。
圣上却顺势捉住她手臂,将她抱到怀里去了:“——做什么,占了朕的便宜就想走?”
“好像你少占了我的一般,”锦书嗔他一句,眼见他唇凑过来,连忙提醒:“七郎别闹,一会儿还要出去,衣裳若是乱了,可不像话。”
圣上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亲,方才将她放下,笑着揶揄道:“你当朕想怎么着?还担心衣裳乱了。”
他说起话来没有机会,时不时的也爱开个荤腔儿,锦书可不敢一较高下,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低头整理衣裙了。
圣上撑着腮,目光含笑的瞧着她,没有在说下去。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轿辇外才传来宁海总管的声音。
“——圣上,娘娘,咱们到了。”
圣上没急着下去,只伸手给她,示意去扶,锦书将手放上,低声去问:“到底是到哪儿了?”
他扶着她下去,声音微沉,温然之中,有种凝滞的肃杀:“王家。”
哦。
锦书知道了,就是那个送王惠入宫分宠不成,随即撺掇门下弟子参了她一本的那个王家。
圣上出宫之事,早先便同礼部说过,是以长安勋贵并不奇怪,虽然不曾知道究竟是去哪儿,但觉得跟自家没关系,也就不会刻意打探。
王家人,也是这样想的。
清晨刚过,日头东升,花木上的露珠正鲜亮剔透,清新的空气中掺了春日里特有的明媚,吸一口,便觉心脾中全然是舒畅涌动。
王老太爷上了年纪,身子大不如前,加之前些日子称病,现下还未曾起身。
圣上来的突然,通禀也来不及,王惠之父,也就是王家大房的王征率众出迎时,脸上还有未曾掩饰掉的惊慌与诧异。
圣上面上神情和畅,示意一众人平身,便挽着锦书手,施施然到了前厅去。
锦书入宫之前,只听说王家满门芝兰玉树,世代勋贵,门楣何等荣耀,登门却也是头一遭。
——那时候姚家还只是低门小吏,别说是如同现在这般光明正大的登门了,便是摸一摸人家门槛儿,都有些困难。
现下进了前厅,看一眼全套的包银紫檀木桌椅,四扇红木水墨山河屏风,以及悬在一侧的前朝名画,锦书就知道这个世代勋贵究竟有多贵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