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冷了,昨日更是降了一夜的雪,清晨起身时,她听红叶说,那雪竟能没过小腿一般半去,也是吃了一惊。
锦书人也算是勤勉,这几日不知怎么,总是觉得惫懒,人也无精打采,叫太医看了,也没个章程,只开了几贴补药,叫每日喝着。
她这样萎靡,人也恹恹,圣上见了不免心疼,也不叫她往含元殿去作陪,只乖乖留在甘露殿里养身。
这日晚间,外头的雪化了大半,夕阳淡淡,晚霞漫天,微风吹动起地上积雪,纷飞中竟有些飘絮之态,隔着窗去看,别有一番风韵。
锦书有了几分兴致,穿了大氅,往外边去了,宫人内侍们不敢疏忽,恭敬的跟在了后边。
长安地处偏北,到了冬日,便是御花园里,也无甚风景可赏,唯一能入得眼帘的,也只是亭亭绿竹与高大松柏罢了。
锦书倒不计较这些外物,依旧兴致勃勃,紧了紧大氅的带子,绕着御花园游走,虽是漫无目的,却也极有风味。
夜色不声不响的侵袭上来,道路两侧的宫灯随之点亮,深墨色的晚间有了星星点点的红橙光亮,饶是风声依旧,却也有了暖意融融。
“娘娘,咱们回去吧,”红叶轻声道:“天色已晚,风也凉了,您若是着凉,圣上会心疼的。”
“穿的这样严实,着哪门子凉呢,”锦书不以为意:“无妨的。”
红叶知她素来有主意,定了事情便不会再改,嘴唇只动了动,却没有再劝。
小路不远处有座凉亭,冬日里围了厚厚的棉毡,一丝风也透不进,圣上今晚召见臣工,会回的晚些,锦书一人也是无聊,便起兴过去坐坐。
毕竟是晚间,谨慎些也是好的,两个内侍先行一步,往凉亭里去观望,不过一会儿,便退了出来,侍立在外,示意无碍。
锦书心中一定,正要往那边去,便听身后安和忽的高声:“——什么人?!”
这一句来的突然,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所看的方向去了,戒备而小心的将锦书围在中间。
“娘娘恕罪,”一个柔和中带着颤抖的女声响起,秀娘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奴婢路过此地,不知娘娘在此,想要退避时,也已经晚了……”
锦书眸光低垂,淡淡吩咐:“抬起头来。”
秀娘应一声是,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垂眼转向她的方向。
原来是她。
那日在井巷见过的,二皇子身边的宫人。
锦书记性很好,见过一次的人,便不会再忘,借着宫灯的光扫了一眼,便认出秀娘来。
“叫什么名字?”锦书问道。
“奴婢秀娘,是明光殿的掌事宫女。”她重新低垂下头,谦卑的道。
原来她叫秀娘。
锦书目光在她微旧衣裙与干糙手指上一扫而过,不动声色的转向她身边人:“你呢,怎么不说话?”
承安跪在秀娘身边,身体挺直,抬头平视着她。
目光平和,无波无澜。
“贵妃娘娘想听什么?”他这样问。
这个孩子,其实也很有趣。
莫名的,锦书在心中笑了一笑,面上淡淡道:“想听你说一说,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却笑了起来,弯起的眉眼,隐约之间,叫锦书想起了圣上。
“我说的冒昧,娘娘不要生气,”承安看着她,道:“这么晚了,你出现在这里,又是在做什么?”
锦书微微一笑,居然真的回答他了。
她说:“出来透透气。”
承安望着她那双含笑的眼睛,心里忽然痒痒的,被猫爪子挠了一样的难过。
“今日是我生辰,”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抬起:“我同秀娘出来,看天上有没有星星。”
顿了一顿,他方才补充道:“听娘亲说,我出生那晚,它们满满的,聚了整个天空。”
原来,今日是他生辰。
锦书心中一阵诧异,随即又生出几分淡淡的怜悯。
此处的宫阙这般巍峨,此间的男女富丽堂皇,更不必说千般富贵,万般权势,可是这个生于此,长于此的孩子,居然一无所有。
连他一年一度的生辰,竟也无人记得住。
他面色平静,显然是习惯于这种冷待,也并不渴求别人一句漫不经心的祝愿。
锦书示意他起身,轻轻问:“如何,见到了吗?”
“夜黑风紧,”承安抬头看一眼乌沉沉的夜空:“并未见到。”
锦书觉得有些冷了,伸手紧了紧大氅,再度问他:“还要在这里等吗?”
“是,”承安答道:“没有见到,总觉得不甘心。”
“顺应己心,其实也很好,”锦书微微一笑,转身往来时的路去看:“先告辞了。”
承安与秀娘一道低头:“恭送贵妃娘娘。”
“可是吓死我了,”锦书一走,秀娘方才抚着心口,心有余悸的道:“亏得贵妃娘娘宽宏,未曾怪罪。”
“确实是要谢她,”承安神情凝然,望着她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方才将目光收回:“我们走吧。”
“走?”秀娘不解:“你不等星星出来了吗?”
“不必了,”承安转过身去,回明光殿:“已经见到了。”
第35章 李代
姚昭的生日, 也是在冬月的。
他是姚望嫡子,往常年里,每逢生辰,一家都会齐聚, 为他庆生。
到了今年,锦书册封贵妃之后, 愿意为他庆生的人,便更多了。
只是姚轩心中有所顾虑, 同弟弟商量过后,便去找了姚望, 表明不想张扬的态度, 只在家中小庆一番,无需宴饮。
姚望并非狂妄之人,也知晓爱惜羽毛,闻言自无不应的道理。
虽说是不欲张扬, 但彼此至亲之间,自是没有这些阻碍的。
这日清早,程老夫人便同儿媳一道往姚家去了。
女儿去的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免对女儿留下的几个孩子更加亲近,遇事也极为关照, 更得早早过去。
张氏作为姚家主母,程老夫人登门的消息,自然不会不知。
只是, 为了避免见面尴尬,她也不会巴巴的凑上前去,只遣人过去问候一声,全了彼此情面。
锦瑟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爱美,加之张氏有意无意的总是嘀咕,说长姐只是生的美,才得了一场通天富贵,也叫她更加的喜爱装扮了。
今日清早,她约了吏部侍郎与宣威将军家的几个姑娘,一道出去赏梅。
虽说不喜欢长姐,但锦瑟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为自己带来了好处的。
毕竟此前,那几个千金小姐哪怕是见了自己,也绝不会打招呼,更不必说是约着一道出去玩儿了。
张氏知道女儿新交了朋友,心里是极为支持的,唯恐她被别人看不起,还特意新制了衣裳首饰,额外给她加了三成月例。
那几个小姑娘都是高门出身,锦瑟在身边跟着,一来二去的,说不准还能得桩姻缘呢。
到时候,事先投进去的这几个钱,还算得了什么?
锦瑟收拾妥当,同张氏说一声,便带着丫鬟往府外去。
也是赶得巧了,正好遇上了程老夫人一行人。
她毕竟年纪小,不知掩饰心中情绪,一见程家人,就想起张氏在耳边嘀咕的那些酸话,面上不觉带了几分厌恶,白了她们一眼,自顾自下台阶了。
程老夫人与儿媳又不是瞎子,自然见得到她神情,神情不免有些不郁,只是锦瑟年纪小,不好同她计较,便不去理会,只一道前行。
锦瑟讨个没趣儿,眉头便是一跳,见台阶上尤有积雪,程老夫人扶着儿媳手臂缓缓登阶,忽的一笑,悄悄伸出脚,想要绊她一绊,叫她出丑。
程夫人在台阶的另一侧,瞧不见锦瑟动作,程老夫人只看前面,也见不到擦肩过去的人,竟又伸脚过来,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台阶上。
亏得程夫人也是武家出身,人也不瘦弱,才将将扶住,可饶是如此,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程夫人将婆母扶起,交与一侧的婆子,转向锦瑟怒道:“谁教你这样行事,暗地里伤人?”
“她自己不长眼,关我什么事?”锦瑟哪里是肯吃亏的主,理直气壮的反驳回去:“你少冤枉好人!”
“胡说!”程夫人眼明心亮,一指地上雪痕,怒声道:“你是下台阶去,这脚印怎么是斜着向上的?分明是有意的!”
“往上伸怎么了,”锦瑟被她说中心思,先是一滞,随即嘴硬起来:“这是我家,我乐意往哪儿伸,就往哪儿伸,你管得着吗?!”
“好啊,我管不着,且去问问你爹娘是不是管得着!”
程夫人冷下脸来,寒声道:“便去问问姚大人,是如何教养自己女儿的,竟这般口齿伶俐,温婉得宜!”
“你爱去就去,”提起姚望来,锦瑟心中不免畏缩,只是不欲气弱,被人取笑,便梗着脖子道:“我怕你不成!”
“怎么了这是,竟吵起来了。”姚轩出门来迎程老夫人,却见这边吵得厉害,眉头一动,连忙过来询问。
程夫人冷笑一声,指了地上雪痕与姚轩看,将方才之事同他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