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事情便愈发难办起来。
先帝在的时候,圣上好歹会给徐家几分面子,这会儿先帝驾崩,谁晓得他还会不会买账呢。
再者,徐太后当初,可是将圣上生母从皇后之位上拉下去才封的皇后,到了这会儿,圣上难道还会同她们亲善吗?
徐侧妃心中惴惴,对于子嗣更是迫切,加之王妃已逝,没了生嫡子的由头在,心思不免活了起来。
只是,她在王府中饮久了避孕汤药,若想怀胎,需得调养良久,但于她而言,时间又是最为急需的东西。
——谁知道圣上还会理会徐家多久!
两下权衡,她便出了一个昏招。
趁着圣上醉酒,寻了侍女替她承幸,借腹生子。
那侍女,便是二皇子的生母宋氏。
宫廷王府之中,对于血脉的正统认定极为严苛,她自然不敢偷偷将此事瞒下,谁都不说。
——他日侍女有孕,圣上却不知,倘若质疑孩子血统,她要担的,可是死罪。
碍着这一层关系,第二日清早,她便脱簪待罪,拉着宋氏一道请罪,想着将此事圆过去,温柔小意之下,请圣上准允。
圣上只是喝的醉了,又不是喝的傻了,目光挨着在她脸上转一圈儿,哪里会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冷笑几声,便起身走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徐侧妃。
徐侧妃没有被打入冷宫,可是得到的结果,却与冷宫一般无二。
圣上登基之后,与她同为侧妃的萧氏做了贤妃,她却连册封都没有,身份暧昧的留在宫中,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
最狠的折辱,莫过于此。
徐侧妃很想痛哭一场,可是心中苦涩,连眼泪都流不出。
如此过了两个月,侍女才犹疑着同她回禀,宋氏的月事,将近两月未至了。
短短的一句话,她的心思便重新活了起来。
说来也讽刺,那么多高门贵女千盼万盼都不曾有孕,区区一个卑贱侍女,一夕之幸,居然就有了。
运道的奇妙之处,大概连圣上都没想到。
徐侧妃想着圣上此前决然,若知道宋氏有孕,说不准便会一条白绫送她上路,没敢张扬,而是带着宋氏往徐太后那里去,请了太医诊脉。
——果然是有孕了。
这样大的事情,无论是徐侧妃还是徐太后,都不敢擅自瞒下,还是徐太后拍板,先吩咐人去通知圣上,另一头,却将宋氏留在了徐太后身边,直至她生产。
圣上显然是厌恶极了徐侧妃与宋氏,只说是知道了,既没有去看过,更未曾封赏,显然未曾往心里去。
那时候,徐太后心里还转着扶持自己儿子登基的主意,再不济也能趁机把持宋氏腹中之子,另外图谋,倒是费了十二分的功夫去护佑宋氏。
十月怀胎之后,宋氏产下一子,即为皇二子承安。
圣上没去看他,连名字都是徐太后起的。
再过一年,圣上稳定朝纲后,便借故发落徐家,徐侧妃也随之病逝。
徐太后心中虽有怨愤,却也不敢公然同圣上作对,便叫宋氏母子搬出自己宫里,去了先前徐侧妃住的地方。
直到这时候,宋氏也没个名分,圣上更是连承安都没有见过。
宫廷之中,圣上的态度便是最为明显的风向标,太后不再庇护,圣上子嗣又是一个接一个的降生,她们母子二人的地位愈发低了起来。
到最后,虽不说是谁都能过去踩一脚,却也没人会高看他们母子。
宋氏到死也没得个名分,受用的也只是正八品采女份例,更不必说死后哀荣。
承安虽是圣上亲子,却连话都不曾同父皇说过,所得份例虽比母亲好些,却也只是享正六品宝林份例,勉强维生罢了。
至于如同其余皇子一般逢年过节得些赏赐,一道往太傅跟前去念书习武,更是想都别想。
他毕竟是天家骨肉,明摆着不会有承继大统的希望,宫中人虽轻看,却也不至于刻意为难。
——备不住,圣上哪一日便想起这个儿子了呢。
如此一来,日子虽过得不甚富足,倒还可以度日。
锦书入宫之前,也曾听闻过这位二皇子的事迹,只是亲眼见到,却也是第一遭。
圣上行事如何,她自是无法点评,此刻见了,也只是轻轻将帷幔放下,别过脸去,望向另一边了。
世间人的苦楚,从没有片刻终止,她又不是菩萨,哪里能事事皆帮。
贵气而富丽的鸾驾远去,秀娘随之起身,啧啧称羡道:“此前我也见过贤妃鸾驾,已然觉得不俗,今日见了贵妃依仗,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呢。”
“蠢,”秀娘身边的宫人回头看她,有些不易察觉的鄙薄:“圣上爱重贵妃娘娘,连鸾车上的金色,都是唯有皇后方才可用的正色,哪里是贤妃可比的。”
秀娘被她说的脸微红,不欲生事,只拉着承安的手,讷讷道:“是么……”
“算了,同她说什么呢,”那宫人的同伴唤她:“姑姑还等着呢,可别误了时辰。”
“也是,理她做什么。”那宫人笑嘻嘻的说了一句,扫过承安平静而黑沉的眼睛,心中不觉一寒,随即去看秀娘谦卑笑着的脸,才觉好些。
摇头失笑,她只当是自己多心,与同伴一道走了。
秀娘有些难堪,但每隔几日便会遇见这种事,倒是看得淡了:“我们走吧。”
她看向承安,低声道:“天色有些暗了,再不回去,怕是会误了晚膳呢。”
承安面色淡淡,点头应了,便同她一道往回宫的路走。
那条路很长,风也很冷,夕阳惨淡的投下,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很忽然的,承安转过头,去看方才还很喧嚣的井巷。
秀娘骇了一跳,随之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一条巷,偶然间有成双的宫人内侍匆匆经过,并无其他。
“怎么了?”她这样问。
“没什么,”承安转过头去,语气漠然:“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第31章 宫妃
腊月初六这日, 锦书正式受封贵妃, 由正副二位册封使引领,入太庙行六肃三跪三拜大礼, 后接贵妃宝册、宝印。
宫中太后早逝, 无需过去见礼,只是引着往太后陵寝方向跪拜,便算是仪礼结束。
圣上登基之后, 未曾追封元妃为后,锦书既然得封贵妃,过了太庙,便是宫中位分最高之人,合该受六宫礼。
事实上, 今日清早, 她往太庙去时, 六宫后妃便肃立于甘露殿外,等贵妃拜谒太庙之后, 入内宫觐见。
宫廷中规矩使然,自然不会有人嘈杂混乱之像, 按照彼此之间位分高低, 以贤妃与昭仪为首, 分列两排, 静静立在甘露殿外,似是两排玉人一般,雍容贵气。
太庙处的鼓声响了, 暮色之中,遥遥传了过来,带着庄严的肃穆与凝重,叫她们的心,也跟着咚咚咚跳了起来。
梁昭仪略微侧目,凝神听了一会儿,忽的转向贤妃,微微一笑。
“鼓声起了,”她道:“册封典仪结束了。”
贤妃不动声色,夕阳余晖中,笑意温婉:“既然开始,早晚都会结束,这有什么稀奇?”
“贤妃姐姐果真静得下心来,”梁昭仪有些诧异的挑眉,随即反应过来:“也是,姐姐身下有三皇子在,如何都是不怕的。”
“可不像妹妹我,”她抚了抚耳畔的白玉坠子,面色也被衬的娇媚似海棠:“膝下只有承瑜一个女儿,浮萍一般,没个依靠。”
“梁妹妹说笑了,”贤妃面上神情不变,一丝痕迹也不透:“皇子公主,皆是天家骨肉,哪一个不是顶尖的尊贵,何须依靠其他呢。”
“贤妃姐姐,”梁昭仪摇头失笑,意味深长:“你这样说话,可就没意思了。”
“好了,”贤妃似乎是不想再同她说下去,目光微微一转,看向甘露殿的正门一侧,低声道:“贵妃娘娘的依仗……到了。”
不只是她,连带着梁昭仪与其余宫妃,也是一道将目光转了过去。
似乎只是一道光影略过的时间,她们一道怔住了。
今日是大典,锦书衣装自是华贵明丽。
明红色的衣裙鲜艳灼灼,似乎是燃烧到荼蘼的火焰一般,带着难掩的凌人殊艳,望之失神。
逐月高鬟髻上簪的连枝芙蓉步摇极尽繁丽,玉质的剔透花瓣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堆堆簇簇之中,更显雍容典雅,分外贵气。
她面容生的皎皎,耳畔的珊瑚耳坠却极鲜艳,清素静美之中,生出几分绮丽多情,当真绝艳。
锦书不喜喧嚣,也极少出宫往花园中游走,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出现在六宫之前。
宫中这一亩三分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耳目更是遍地。
许多事情只消发生了,便会如同生了翅膀一般,迅速的传遍六宫。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闭着嘴,沉着脸,心中清明,却也不显露半分罢了。
锦书到了含元殿之后,圣上便未曾再召幸妃嫔,洁身自好的紧。
一日两日的话,妃嫔们还能说是圣上忙于政事,可一连几个月下来都是如此,还推到政事上面去,那是骗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