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锦瑟这条路走不通,他们只能选择一条更激进的。
譬如说,行刺太后,将这事儿栽赃到楚王身上。
锦书在清河行宫呆了近一个月,也算是休养得宜,脸色瞧着好多了,身体也有所恢复,想起最初出宫的目的,倒有些啼笑皆非。
这日傍晚,忽的开始落雨,雨势并不算大,锦书坐在窗前,瞧着那株黄槐决明上的花朵被雨点打的歪歪扭扭,倒也可怜。
一只手伸过去,将它垂在窗边的那枝黄花儿摘了,从容的放到她面前去,随即将窗合上。
“娘娘身子才好些,怎么又在风口坐着?”承安不知何时过来,轻轻道。
锦书听出他语中关切之意,微微一笑,看向桌上那枝黄花儿,道:“我原先只觉得它被风吹雨打可怜,你倒好,直接给摘下来了。”
承安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以为你喜欢呢。”
摘都摘下来了,锦书当然不会再说什么,捏着花枝往内殿去,略加修剪,将它插进花瓶里去了,倒也秀美别致。
“下雨了,似乎还会越来越大,”承安看她一看,道:“真是个好日子。”
“是呀,”锦书也道:“下一夜雨,再多的痕迹也会消失无踪。”
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正是雨水多的时候,加之这是河谷,暮雨潇潇良久,及到晚间,越下越大。
锦书用过晚膳,便吩咐人铺床,准备睡了,等宫人们熄灯退下,却坐起身,靠在床边,静静等候今夜的结果。
雨势渐大,将许多声音遮掩住,一时间,耳畔似乎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作响。
夜色微凉,勾起了许多惆怅,她忽然想起从前看母亲写过的一首诗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时她太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问母亲时,她也只是笑笑,却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夜里,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这首诗来。
靠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忽然掌起灯来,不多时,红叶的声音传来:“娘娘,楚王殿下过来了。”
略微一停顿,她又道:“已经肃清逆党,禁卫有十余人受伤,都不致命。”
“好,”锦书轻轻赞誉一声:“吩咐厚赏他们。”
内殿的灯火重新被点起,外边雨声依旧,似乎有些冷,她披了大氅,方才往前殿去。
方才经过一场争斗,这会儿承安都是湿的,雨水顺着他身上衣袍往下滴,他却混不在意。
“应是沈氏一族的余孽,”他道:“为首之人便是沈家之子,不知当初是怎么脱身,潜藏在暗处鼓弄风云。”
沈家因沈昭媛与燕王谋逆一事而被满门抄斩,先帝不欲大造杀业,不曾问罪九族,这会儿看看,有些人真是给脸不要脸。
沈家之子悄然脱身,必然少不了这些人的手笔。
承安道:“娘娘要见见他吗?”
“没必要,”内殿里有些冷,锦书紧了紧大氅:“交与大理寺,问清其中官员往来,明正典刑便是。”
承安轻轻点头:“我这就去办。”说完,便向她一礼,退了出去。
她在清河行宫住了将近一月,才算将这事儿了了,本该回宫去的,然而人懒散久了,再回到一个拘束地方,反倒会不自在。
“再留几日吧。”她同宫人们这样道。
这天下午,日光暖融融的,照的人满心舒畅,锦书起了心思,吩咐人摆了躺椅,往花园里去坐坐,人还没留多久,承安便过去了。
“此间事情已了,”她淡淡道:“楚王怎么还不回长安去?”
“鸟尽弓藏,娘娘当真打的好主意,”承安抿着唇一笑,道:“用完了我,就打算过河拆桥?”
若换了此前,锦书少不得不轻不重的讥讽几句,然而在这儿呆的久了,她心绪柔和许多,不复此前尖锐。
摆摆手,示意宫人们退的远些,方才道:“何必呢。”
承安目光柔和,没有说话。
“天底下美貌的女人很多,愿意跟你的更多,”她道:“何必吊死在一株槁木上。”
“那样的人是有很多,”承安轻轻道:“可她们都不是你。”
锦书定定看他,目光微凝。
承安似乎要笑,眼睛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来不及出声预警,只猛地扑到她身上去,将身下人遮的严实。
锦书猝不及防,被他牢牢压住,心脏猛地一颤,还不待说话,便见一支利箭破开晴空,直直往他身上去!
许是二人离得太近,她连箭尖入肉破骨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承安伏在她身上,见她无恙,似乎松一口气,许是她神情太过惊惶,他嘴唇动动,想要出言安抚,嘴边却先一步有血沫流出,眼睫闭合,昏死过去。
刺客第二支箭还未曾搭上,便有禁卫闻声而去,随即潜逃,行宫总管闻讯立即加强戒备,禁卫们追逐刺客而去,剩下的却留守内殿,以防不测。
太后出行,自然是带着太医的,加之此前早有应敌之意,太医们也多是擅长刀剑之伤,此刻倒是便宜。
锦书从不知人的生命会有这样脆弱,先帝过世,早早有了征兆,她在侧照顾,前前后后也有半年多,可是承安……
她看着他的脸色苍白下来,看着他体内的热血流出,就像是一支手指长的蜡烛,在她眼前一寸寸燃尽,化为飞灰。
先帝过世后,她有许久不曾落泪,现下守在他床前,想起他合眼前的安心目光,再见他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忽然泪如雨下。
“娘娘宽心,”太医们商讨一阵,先是用药稳住楚王现状,随即动手拔箭,见太后如此,再想起楚王为救太后而受伤,心中叹息:“吉人自有天佑,楚王殿下只要能熬过今晚去,便不会有事。”
锦书面色并不比承安好多少,静默一会儿,方才道:“他会没事儿吗?”
太医不敢将话说满:“楚王殿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护佑……”
锦书早知这些太医们的谨慎,不耐烦再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娘娘,先回去歇一歇吧,明日再来瞧楚王殿下,”红叶轻声道:“您脸色实在不好,奴婢们放心不下。”
“再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这会儿还怕什么,”锦书面前牵出一个笑来:“你们退下吧,我在这儿守着。”
红叶有些担心,见锦书坚持,方才退下,只说自己便在外边守着,若有吩咐,只需唤她一声。
承安在塌上昏睡,锦书便守在一侧,那会儿他将她掩在身下,负伤流血时,她顺手扶了一扶,直到这会儿,手上也染有血迹,只是无心顾及罢了。
夜色渐沉,灯火昏昏,锦书今日累极了,靠着床株,不知不觉间合上了眼,只是眉头微蹙,眼角竟有湿意,显然在睡梦中极不安稳。
外面起风了。
太后遇刺,楚王重伤,一干杂事,将原本安泰的清河行宫搅弄的人仰马翻。
宫人们手忙脚乱,关窗时也不细致,留了一道缝隙,未曾合上。
一阵猛烈的风刮过,将窗户吹开,发出一声沉沉闷响,叫人心头一震,锦书手臂不自觉一动,惊醒过来。
内殿里灯光昏暗,承安合眼睡着,夜色之中,只能隐约瞧出他面部轮廓。
锦书怔怔看着他,似是出神,不知多久,方才有泪落下,重重的,热热的,滴到他脸上。
“哥哥。”将他的手掌贴近自己面颊,她这样道。
第148章 亲吻
承安转醒, 是在第二日的清晨。
阳光被帘幕阻断, 和煦绵长, 映照的内殿一片亮堂。
他眼睫缓缓动了动,双目有些失神, 对着床帐看了一看,方才反应过来。
哦,他受伤了,怪不得躺在这里。
按那时的动静,想来应当伤的不轻。
可她平安无事, 那于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在塌上僵了一夜,他身上骨头有种钝钝的痛, 伤处还有些难以言说的痒, 正待开口说话,却忽的瞧见了坐在身边的锦书。
许是昨夜惊惶劳累, 她伏在床边睡了,眼睫纤长, 在她眼下留了一道淡淡阴翳, 眼角隐约泛红, 似有泪意。
她哭过。
是为了他吗?
承安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方才受宠若惊的发现她正握住自己一只手, 隔了一夜未动, 触碰之下, 便觉隐隐发凉。
鬼使神差的, 他大了胆子,叫二人双手交握,一道进了被子里。
他救她一命,她总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同他生气吧。
日光这样温柔,叫他心绪也柔和起来,就着这姿势躺着,静静看她。
说起来,自从他离开甘露殿后,他们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和睦静好的时间了。
她是先帝的皇后,今上的生母,万人之上的皇太后,无数尊贵而称颂的头衔加身,但对他而言,她始终都是那个叫他心头发暖,既爱也怨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