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正想要不要叫他先去睡,却听一边三公主拍手笑道:“瞧那个胖子,多好玩儿。”
似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承熙睁开眼,顺着三姐姐看的地方,扫了一扫。
只瞧了一眼,他的小眉头就蹙起来了,既诧异,又委屈的去看圣上。
滑稽戏滑稽戏,自然不会有什么才子美人,皆是古怪荒诞的故事,主演也多是相貌滑稽之人,大公主笑的,便是中间位置,一个体态肥胖、圆脸粗眉,正扮鬼脸的中年男子。
承熙毕竟还小,生的身子圆滚滚,脸颊胖嘟嘟,活像是观音座下的童子,圣上爱的厉害,每每玩笑着叫他“小胖子”。
他没出过宫,见过的人不是风流俊逸的父皇,便是秀雅无双的母后,连伺候他的宫人乳母,乃至于内侍之流,也是品貌不凡,活到现在,都没见到过真正的胖子,更别说是丑人。
因此,每每听父皇温柔叫他“小胖子”,承熙只觉得开心,没什么别的想法。
可是刚刚他才发现——原来胖子都是这么丑的!
承熙才不丑!
而且也不是什么小胖子!
锦书对他情绪十分敏感,见儿子不打瞌睡,反倒瞪着圣上不说话,倒是微楞:“怎么,你父皇哪里惹着你了?”
承熙好委屈,也好生气,可是他只会说几个最简单的词汇和句子,完全没办法将自己的不开心表达出来。
气恼的瞪着父皇,他奶声奶气的哼了一声。
生气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生气了?
锦书一头雾水,近来,这父子俩感情不是挺好的吗?
他们母子俩如此,圣上自然瞧得见,看小儿子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神情,他又好笑,又心疼,不明所以,伸手过去:“来,父皇抱抱。”
承熙别过头去,气愤的指着底下那个胖子,咿咿呀呀好一会儿,方才气咻咻的停下。
圣上尤且不明:“到底是怎么了?”
承熙气极了,盯着父皇看一会儿,委屈起来,蜷到母后怀里去,抽抽搭搭的哭了。
“怎么回事,”锦书一面哄,一面瞧着圣上:“七郎惹着他了?”
“哪儿有,”圣上不解:“朕什么都没做。”
“好啦好啦,小孩子嘛,”承熙哭的不停,时间久了,叫人瞧见也不像话,左右宫宴上该说的都说了,锦书便先抱着往偏殿去:“先哄他睡下,我马上便回来。”
承熙这场气生的挺久,第二日清晨,圣上伸手抱他时,刚要伸着小胳膊过去,忽的就想起这茬儿了,气呼呼的别过头去,不理会父皇了。
“怎么回事,”圣上耐心问他:“父皇哪里惹着你了?”
承熙趴在自己被窝里,将小脑袋拱进去,坚决不跟父皇说话。
于是圣上道:“再不说话,父皇就挠你痒痒啦。”
胖娃娃默默抖了抖,探出头来,爬到母后那边去了。
锦书忍着笑,抱着他亲了亲:“七郎与其欺负承熙,不如想想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招人嫌了。”
圣上摇摇头,毫无头绪:“真的想不出来。”
瞧一眼那头生闷气的小儿子,他最后招招手,道:“小胖子,快过来,不喜欢父皇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出来,叫承熙满腹委屈有了地方发泄,伏在锦书怀里,“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锦书昨晚只顾着承熙,没去瞧底下滑稽戏,圣上倒是回忆起几分,隐约明白过来:“不喜欢父皇叫你小胖子?”
承熙哭声不停,抽空扭过头去,凶巴巴的瞪他。
圣上凑过去,失笑道:“我们承熙生的最俊,哪里是别人能比的。”
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他温柔道:“父皇叫你小胖子,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因为别的。”
承熙将信将疑,小鼻子抽着,哭声倒是渐渐停了。
“是父皇不好,惹承熙伤心了,”圣上极有耐心的伸臂过去,道:“打父皇一下,咱们扯平了,好不好?”
承熙转着眼睛想了想,小手伸过去,接连打了三下才肯停。
对着胖娃娃,圣上耐性好的出奇,由着他翻倍打了,又伸臂过去:“来抱抱。”
承熙出了一口恶气,顿时开心起来,凑到父皇怀里去,咧着嘴笑了。
第119章 越女
五年后, 甘露殿。
“胡闹!”锦书肃容道:“何公年迈, 教导你已是不易,你怎么反倒戏弄他?”
承熙站在她面前,辩解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嘛。”
“有些玩笑开得,有些玩笑开不得, ”锦书瞧他几眼, 向一侧红叶吩咐道:“去取戒尺来!”
五年时光匆匆过去, 承熙也是六岁大的孩子了。
脱去了娃娃时候的稚气与圆润,他五官略微长开了些, 双目狭长, 鼻梁高挺,颇为俊俏, 只看外貌, 活脱儿同圣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唯一叫锦书觉得烦心的,便是他聪明归聪明, 但太过淘气,总爱胡闹。
偏生圣上护着他, 从来舍不得重罚,每每帮着儿子说好话。
前几日, 他翘课去捉麻雀, 被何公一状告到了圣上那儿,勉强认错,过去跟太傅致歉, 今日却找时机剪了何公胡子,委实记仇。
这一回,她如何也不打算放过了。
承熙也没想到,这回真惹了母后生气,听她吩咐,眼睛瞪大:“母后要打我?”
锦书自红叶手中接过戒尺:“你觉得呢?”
“母后这样做不对!”承熙小脑袋转的飞快:“我做错了,应该跟我讲道理,怎么能打人?”
“母后打你,不是因为不愿同你讲道理,”锦书如何看不出他这点儿花花肠子:“而是因为你明知那么做是错的,却非要去做,该打!”
承熙心虚的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锦书也没客气,叫他抬手之后,戒尺便挥下去了,结结实实打了二十下,见他疼的眼泪儿在眼眶打转,却还忍着不吭声,方才停手。
“你也知道疼,”她道:“你挨一通板子,半个月就能好,何公胡子被你剪了,一年都未必能长出来。”
“可是剪胡子不痛,”承熙委屈道:“打手板痛。”
“还能说这说那,”锦书瞧着他,道:“可见是打的轻了。”
“母后欺负人。”承熙愈发委屈起来。
“欺负你怎么了,”锦书道:“谁叫你是母后的儿子,母后天生就能管你?”
“明天往文苑去,老老实实跟何公认错,不然,我绝不饶你。”
“不公平,”承熙手上都没上药,就气咻咻的跑出去了:“我找父皇主持公道去。”
“娘娘,”红芳急忙道:“太子殿下还没上药……”
“不用管他,”锦书道:“瞧他那股活蹦乱跳的劲头,便知是无甚大碍。”
承熙早就开始跟随另一个太傅习武,身体素质较之同龄人更好,一气儿跑到含元殿去,伸手给圣上看,委屈极了:“父皇父皇,母后打我,可疼了……”
圣上正低头批阅奏疏,闻言头也没抬,只道:“好端端的,你母后为什么打你?”
承熙被噎了一下,眨眨眼,避重就轻道:“不管是为什么,母后打我,就是不对。”
圣上听得笑了,低头去瞧他:“为什么不对?”
承熙想去拽父皇衣袖,可是手心儿太疼,只得作罢,小身子靠过去,在父皇身上蹭了蹭,道:“刑不上大夫,我连大夫都不如吗?”
“这些话你倒记得,”圣上摇头失笑:“可圣人还说要尊师重道,你怎么不记得?”
承熙语塞,低着小脑袋,闷闷道:“哦。”
“你确实做得不对,被打也不冤枉,”圣上瞧着他,语重心长道:“何公年高德劭,本该颐养天年的,却跑到宫里教你这顽劣小儿,这是你的福气,不许辜负。”
承熙被说的有点愧疚:“我也是一时气不过嘛。”
“打也挨了,算是受了教训,”圣上道:“去同何公认错,务必求他原谅,再将《尚书》和《大学》各自抄写百遍,这事儿便算是结束了。”
百遍?太多了吧!
承熙嘴巴一动,正要求个饶,哪知圣上看穿他心思,神情一肃,道:“这是你头一次犯错,所以父皇罚的不重,若有下次,便不是轻飘飘的打手板,而是打了板子扔进太庙去。”
他的确宠爱幼子,但原则性的问题上,却绝不会骄纵。
何公既是国之辅臣,又是承熙太傅,被顽劣小儿欺负,成何体统。
圣上这会儿倒是不忙,见承熙如此,倒是起了提点心思,便留了他,父子相对说话。
承熙很聪明,也生活在一个努力将他所有天赋催发出的环境中,圣上的着力教导,锦书的在侧督促,以及几位太傅兢兢业业的教导,都想为天下栽培出一位合格的储君,乃至于英明的天子。
圣上与锦书皆非庸碌之辈,所出之子自然也非泛泛,承熙虽不大,但明白的事情,相较于寻常孩子,其实要多得多。
“你是父皇的太子,将来,这天下都要交到你的手里去,”圣上近来操劳面色隐约憔悴,咳了两声,方才道:“做事之前,务必三思而后行,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