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衷欢喜道:“果真是大胜,七郎该当重赏领军之人才是。”
“在等几日吧,”圣上拍拍她的手,随之笑道:“渔阳作为匈奴奇袭的攻击地,承担了最终的压力,这会儿初告功成,也能叫那几个人回来喘口气,休养一阵。”
“那倒是好,”锦书想起自己此前与梁昭仪说的,由衷道:“梁昭仪还想叫承安送承婉出嫁呢,日子刚好赶得上。”
圣上素来不喜承安的,这会儿却也笑了,难得的称赞一句:“李陆上书时,对他大加褒赞,说此事功成,他该是首功,等他回来,该好生赏赐才是。”
锦书倒不是觉得赏赐值钱,而是见圣上似乎对承安颇有改观,也为他高兴。
——虽然承安也未必喜欢圣上,但父子君臣的名分在,身为臣子的总归会吃亏,能叫他们修好,这样是好事。
前线战胜这样的消息生了翅膀一般传了出去,长安都陷入一片欢腾的海洋。
大周想要回击匈奴,并非一日两日才有的念头,而是几代君主的魂牵梦萦,现下战事未歇,却也初胜,委实是叫所有人都松一口气,随即欢喜异常。
小民们尚且如此,官吏们更不必说,圣上当初决意令人出战,朝中也并非一边儿倒的支持,但到了此刻,面对整个国度的胜利,所有人皆是与有荣焉。
承安正月出发,三月方归,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算短,收拾行囊离去时,竟有些舍不得了。
方绪身上也带着伤,只是边将经多了这种事,也不放在心上,上过药之后就去瞧他:“怎么,殿下要走了?”
“倒也不急,”承安反问道:“方将军有事?”
方绪原本也是看不上这位楚王的,但相处的久了,见他并不叫苦喊累,凡事也亲力亲为,倒是有些欣赏,说起话来也不像之前那么冲。
“喝喜酒,”他问:“殿下去不去?”
承安想了想,微微一笑:“去。”
比起长安礼节的繁琐,渔阳的婚仪便要简便的多,新娘子人就在新房不远处,时辰一到,新郎去接了人,到堂前行了拜礼,就算是完事儿了。
承安还坐在椅上,伸着脖子等接下来证婚人的一通酸词,就见所有人一窝蜂的跑出去,只留了他和程玮两人。
“前几个席位的酒菜是最好的,酒也最醇香,”程玮行动不便,加之身上有伤,便落在后边,整个人慢悠悠的解释:“他们都去抢了。”
承安从没见过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婚礼,蹙眉道:“我不是楚王吗?”
换言之,即使是为了皇族的面子,不也应该叫他坐上席吗?
“再不去,就连汤水都没了,”程玮慢悠悠的从他面前经过,客气而揶揄的称呼一句:“楚王殿下。”
他那话当然是说的夸张,但实际上,等承安过去的时候,也没几个地方有空位了。
“滚滚滚,”方绪一条腿占了三个位置,一个是自己的,另两个是承安的程玮的,正将过去抢位置的人赶走,扭头一见他们俩蜗牛一样挪过来,就有点急了:“快点,赶集呢你们俩!”
燕地的男人是剽悍的,女人也是豪爽的,酒很香,也很辣。
承安喝多了醇厚柔和的宫廷御酒,一尝这里的烈酒,险些一口吐出来,只是周围人都看着,就生咽了下去。
方绪这才心满意足的扭过头去:“这才对嘛。”
“姓方的,你又糊弄人了!”一个清脆中带着爽利的声音传来,竟是新娘子过来了:“那种烈酒,便是喝惯了的贸然来一口都受不住,更别说这位小哥这种,一见就是头一次唱的了。”
“刑六娘,别人都不说,怎么就你多管闲事,”方绪哼道:“别一口一个小哥叫这么亲热,你第一次出嫁的时候,人家还没个凳子高呢。”
“呸!”一席人都笑了,刑六娘也跟着笑,明艳动人:“照你这么说,我生第一个娃娃的时候,你还没我鞋面高呢!”
一群人哄笑开,连承安都忍不住笑了。
笑完之后,他才低声去问身边的程玮:“怎么,这位六娘子,是二嫁吗?”
“是啊,”程玮也没遮掩,大大方方道:“她原是云中副将邢湾的女儿,先嫁渔阳振威校尉冯平,生有一子一女,冯将军战死后,再行改嫁。”
本朝并未强迫寡妇守节,再嫁的也不是没有,然而承安听得脸色一变,压着声音问程玮:“今天的新郎——”
“哦,”程玮知道他想问什么,道:“你猜的没错,新郎冯毅,便是她先夫的胞弟。”
承安心中涌起一片惊涛骇浪,只是素来沉稳,方才将将掩下。
“没人说什么吗?”在心中措辞良久,他轻轻问程玮。
“有什么好说的?”回答他问题的不是程玮,却是不知何时过来敬酒的刑六娘,亲自为承安斟酒,她落落大方道:“先夫在时,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孝养父母,教导子女,他死后守孝三年,再嫁新夫,何错之有?”
“逝者已矣,活着的不该再将自己一生搭上,过成行尸走肉,”她笑的明朗:“俯仰无愧于天,这就够了。”
承安在长安呆的久了,从没听人说过这样大胆之语,许是此前喝过的酒在蠢蠢欲动,他的心忽然烫了起来。
站起身,他真心实意道:“六娘子,敬你一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们都是渔阳人氏,指不定那天匈奴人就打过来了,反倒没有长安人那些矜贵计较。”
“我还当你会说我不知廉耻呢,”刑六娘接过那酒盏一饮而尽,莞尔道:“毕竟你是长安来的,未必看的上我们这种粗鲁作态。”
承安将杯中酒喝尽,用一句别人说给他听的话来回答:“都是人。”
第89章 多余
承安是同程玮一道返京的, 在三月的末尾。
前者是皇子, 镇守后方出谋划策还成,深入大漠追击,却是不好了。
万一出事,谁担得起责任?
而程玮身上带伤,除去肩上之外, 后边艰难的守城之中另有剑伤, 随承安一道回长安休养。
毕竟是得胜而归, 一路上的欢迎自不必说,人还没回到长安, 宫里便降旨嘉奖, 将赏赐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各自府上。
等到大军还朝,一道加封时, 得到的东西只怕会更多。
圣上前些日子事忙, 难免忽略了许多,这会儿清闲下来, 也有空慢慢弥补。
大公主是他长女,又是头一个出嫁的, 除去出嫁时候仪驾比照嫡出之外,嫁妆也比二公主高上一倍, 极显恩宠。
这些日子, 圣上常去看她,又叫了曲家人入宫一见,敲打勉励几句, 免得长女嫁人之后,被夫家拿捏欺负。
锦书知道他心中感伤——不知不觉中孩子都大了,眼见着都要嫁作他人妇了。
然而她毕竟只是嫡母,并非生母,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比起大公主这样的恩遇来,二公主的待遇便差了许多。
她是次女,以嫡出公主仪驾出嫁这种事情,想都别想。
至于嫁妆,更是远不如大公主丰厚。
贤妃毕竟不是她生母,又要为亲生儿子赵王操持,哪里肯为她尽心尽力,加之她此前自尽一事恶了帝后,二人也没有额外给什么赏赐做脸。
公主出嫁,锦书作为嫡母,少不得要赏赐添妆的,只是究竟添多少,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二公主那一份当然不会少,但比起大公主来不如,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谁还没个亲疏远近呢。
二公主也知道圣上与皇后对自己情分淡薄,倒没巴巴的凑过去自取其辱,只是对着贤妃时,少不得要伏小做低,多说几句好话了。
然而这会儿贤妃比谁都烦,哪里愿意搭理她,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赵王与陈薇的婚事取消,婚礼自然也给取消了,可是直到这会儿,圣上也没再提起,叫赵王娶妻一事。
楚王得胜而归,风头正劲。
皇后所出的小太子活泼可爱,最讨圣上喜欢。
娘家嫂嫂正兴风作浪,搅得萧家人头大。
底下二公主还不省心,屡屡上门。
一连串的坏事堆在一起,贤妃都觉得心中一片杂乱,头大如斗。
没过几日,锦书便听人来回话,说贤妃又病了,头疼的厉害,已经几日下不得床了。
在心底笑几声,吩咐人赏了药材过去,她没再多管。
圣上这会儿得了功夫,便开始哄自己小儿子高兴,之前他好久没见人家,可是将胖娃娃给惹恼了,一连许久都不搭理父皇。
既不肯叫他抱,跟他说话也不理会,傲娇的不得了。
可是说归说,他虽是很记仇的性子,对着最喜欢的父皇和母后时,其实也很好哄。
圣上温柔的说了几日好话,又抱着他出去看花喂鱼,小意讨好,等到第二日晚上的时候,父子俩就亲热热的凑到一起,大手跟小手贴在一起,你拍我我拍你玩儿的高兴了。
锦书看着胖娃娃被糊弄过去,揶揄的说了圣上几句,就由得他们父子俩一起玩儿了。
这日的中午,太阳极是晴朗,叫人心里跟着明堂堂的,圣上前朝有事,用过晚膳之后,便往含元殿去了。